贈洋貨寶钗籠人心,造重宇禛钰斂貢賦
鳴鸾殿中,華光公主伏案大笑,好容易支起身來,指着自己面前的卷子,說:“唐時元稹就寫過《莺莺傳》,八百年過去了,話本傳奇誰人不看,戲曲唱詞誰人不聽,還有這麼迂闆的女夫子,勸女子一概雜書不看,隻做針黹紡績的事,可笑至極,無趣至極。既愛針黹女紅,又何必陪我讀書。”
“教訓人的話說得條條是道,自己偏又編出金玉良姻的幌子求貴婿,這行事手筆,不也是從三流話本中篡撰而出。”禛钰拈起那張金鎖的圖樣,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滿目鄙夷。
華光公主斜睨着那卷子,撇撇嘴道:“讓她舅舅當衆人貶斥她一通,我尤不解氣。旁人賄賂宮人,大多求個照應提點。薛氏倒好,籠絡下人窺問我的喜好。可見她一心鑽營,巴高望貴,隻拿我當墊腳石。”
“妹妹别氣了,哥哥給你報仇如何?”禛钰扔下手裡的圖樣,不屑地睇了一眼,“我叫王子騰給他的甥男甥女,照這樣子一人打一個赤足金的金鎖出來,就說是公主轉賜的吉谶,讓他們家的男孩兒女孩兒,将來都找有玉的來配。”
華光公主噗嗤一聲笑了,拍案叫絕:“哥哥你真是打人專打臉,殺人還誅心。這個仇報得極爽辣!”
可惜中選者名單中,并無公主想要的人,她拉着兄長的衣袖祈請:“我瞧章靜姐姐回答的也不錯,我也想讓她做的我伴讀,哥哥再添上她的名字吧。”
禛钰對她的小心思了如指掌,一語道破:“你瞧中的是章明,而不是她的妹妹。在我這裡沒有容情一說,不合格就是不合格。”
華光公主扁扁嘴,隻得作罷。
王子騰剛在衆千金面前丢了老臉,想着來日将薛王氏痛罵一頓。偏偏半路又被太子叫去,讓趕制勞什子的金鎖給甥男甥女。拿到圖紙一看,才知道是薛王氏母女搞的不入流的伎倆,被太子揪出來紮筏子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而薛寶钗一回到梨香院,就将自己關在房間閉門不出。薛姨媽得知寶钗落選的消息,又是惋惜又是心疼,隻得好湯好飯地伺候着,希望她不要一蹶不振。
賈府裡的一衆姊妹,得知寶钗有志無時,落選伴讀,也都約好不去梨香院打攪。
誰料七天後,王子騰夫人冷着臉,送來了六枚赤足金的錾字金鎖,說是上面錾了華光公主轉賜給寶玉、黛玉、迎春、探春、惜春、賈環的吉谶,祝福他們将來能與有玉的正配。
原本黛玉與縣伯王家毫無關系,偏偏太子特意囑咐過了,賈府還有一位尊貴的表姑娘,也不能忘了她的那份。
錾字金鎖一事猶如投石入湖,比起先前暗戳戳的金玉良姻輿論,此時的賈府上下人言籍籍、物議沸騰。賈府姑娘無人參選伴讀,卻意外得到了公主的青睐和賜禮,衆人雖不知内情,但說出去終歸是件好事。賈母又忙領着太太們去鳴鸾宮謝公主的恩典。
賈府三春見客都是一樣钗環裙襖,一樣發髻妝飾,如今有了一樣的金鎖,自然也一樣佩戴。賈環從未得過這麼瓷實塊大的金器,哪一天不神氣活現地挂在頸前晃悠,就連夜裡睡着,也不肯摘。
隻有寶玉、黛玉二人不戴。
黛玉雖不稀罕什麼金啊玉啊的,白得了一塊金疙瘩而已,但是身心舒暢了許多,從此再也不受金玉輿論的困擾了。她沖寶玉眨眨眼,打趣道:“這下寶哥哥是玉也有了,金也有了,自成一對兒了,将來無人可配,隻好做和尚去了。”
寶玉凝望着黛玉,指着彼此的心房,故作嗔音:“什麼金玉良緣,我就隻要木石姻緣。”
“你胡亂指什麼,也不害臊……”黛玉耳頰生熱,忙拿帕子遮住臉,再不言語一聲。
寶钗在梨香院躲了十餘天,總算平複了心情,對外面的事一概不知,薛姨媽也沒敢告訴她,隻委婉地說:“你從前覺得那金鎖沉甸甸的沒趣兒,不想戴就不戴罷。”
“都給人瞧過了,這會子摘了不戴,才沒意思。”寶钗不解母親深意,收拾好心情,又綻開溫柔平和的笑容,照舊往王夫人院中承色陪坐去了。進宮這條路已然無望,隻有與表弟攀親,這一條路可走了。
偏巧王夫人将賈環拘在房中抄經,寶钗一進門就瞧見他脖子上挂的大金鎖,一時難掩詫色。
她摸了摸排扣下的金鎖還在,忙坐到炕上,問賈環:“你脖子上挂的東西,可是老爺送的?”
“是華光公主讓王家舅母送來的,府裡寶哥和我,并四個姑娘,人人都有一個。”賈環揉了揉鼻子,隻把手上的墨迹都揩臉上去了,嘻嘻笑道:“公主讓我們将來等有玉的來配。”
這句話不啻于兜臉一巴掌扇下來,寶钗揪住衣襟,咬牙閉眼,心中怄得要死。
早知進宮待選會是這麼個結果,她又何必自取其辱呢?寶钗又氣又悔,早忘了怎麼作出笑臉來,與王夫人聊了兩句話,就告辭去了。
她失魂落魄地往梨香院走去,忽然與人撞了個對面,竟是堂妹薛寶琴的丫鬟小螺。
“大姑娘,咱們家的海船到港了,我們姑娘讓我送些洋貨過來,訪投榮國府。”小螺甜甜笑道。
寶钗左右一顧,見無人在側,忙将小螺帶進門,問她:“寶琴不是夏天才滿孝,怎麼開春就上京了?”
小螺道:“我們家的船被漕運征調送赈災糧了,蝌少爺要下刺桐港接海船,我們姑娘就先随征調船走運河上京了。”
寶钗皺眉道:“她一個姑娘家,怎麼敢獨自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