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他深吸了一口氣,勉力綻開一個寬容的微笑:“千金難買心頭好,隻要你中意,什麼錢不錢的,記得送我一份謝禮便罷了。”
黛玉蓦然坐起身,她都忘了還欠他一份謝禮,赧然坦白:“謝禮的事我竟忘了,對不起。”
禛钰幾乎沒被氣個倒仰。
又聽黛玉道:“這套首飾我想送給甄姑娘作還禮,原想轉托永齡送出去,既然表哥知道了,就勞表哥替我轉贈吧。”
“好。”禛钰收回禮盒,原是自己沒弄清楚始末,獻錯了殷勤。
“表妹好好歇息吧,我先回去了。”被人忽視至此,禛钰心生挫敗之感,也沒臉硬撐下去了。
誰知他才一轉身,衣袖就被一隻小手拽住了。
禛钰神情一頓,回過身來,柔聲問:“表妹,還有何事?”
黛玉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張信箋,遞給禛钰,細聲細氣地說:“封娘子送我的玳瑁匣子,我并沒收到,可匣子裡的香熏球,卻佩在了别人腰間……”
“所以,是薛家大姑娘貪昧了表妹的東西?”禛钰何等聰明,一下子就猜到了其中端倪。
“若不是為了瞞住甄平安的事,我也不至于束手無策。你既來了,我就有法子了。你隻說送我禮物的手帕交,也是你的義妹,如此多一個中間證人,說出禮品名錄,寶钗也無可抵賴。”黛玉想讨回封娘子的禮物,卻也不能與寶钗就此撕破臉,畢竟大家同住賈府,擡頭不見低頭見,鬧開了誰的臉上也不光彩。
“好,我幫你。”禛钰蜷起食指,隔着紗帳,在她下颌一刮,眯眼兒笑,“誰教你是我嫡嫡親的小表妹呢!”
他才收回手,就聽到門外婆子通禀:“寶姑娘、雲姑娘來了。”
禛钰沖黛玉眨了眨眼,好像在說:看表哥現下就給你讨回來。
“我還想二哥哥怎麼長這麼高了,原是王家公子。”史湘雲邁進門檻,猜想他就是老太太說的黛玉的王家表哥,大方福了一禮。
禛钰對她一揖,故意将她認作薛寶钗,笑道:“薛大姑娘,我義妹附寄給表妹的玳瑁匣子,想必已經到了,千裡路遙多虧薛家照應了。”
史湘雲聽得一頭霧水,忙擺手道:“我是保齡侯家的姑娘。”又揚起手裡的團扇一指寶钗,“她才是薛大姑娘。”
寶钗聽他提及玳瑁匣子,心下一慌,隻得裝傻道:“什麼玳瑁匣子?我不曾見過。”
禛钰伸手一指:“薛姑娘既沒見過,那匣中獨有的香熏球,怎麼在姑娘裙邊系着。”
“這是薛家到港的海貨,我見着好玩就戴了。若是别人寄給林妹妹的禮,當有簽條信箋。可我沒見過。”
寶钗見史湘雲好奇地瞅了過來,抵死不認,面上也不漏怯。
誰知禛钰十分笃定:“沒有簽條也無妨,我義妹在匣中各物中都暗藏了一個‘林’字,隻用燭光一照,字樣就能顯現出來。”表妹欲借他做中人,索回禮物的主意本不錯,奈何人家臉皮厚咬死不認。還須他奇智出馬,當面誅心。
這話勾起了史湘雲的好奇心,“還有這樣機擴?”伸手向寶钗,“寶姐姐快拿出來驗驗是也不是。”
寶钗負氣地閉了閉眼,将香熏球解下來,抛在了桌上。她仔細端詳過,那些玩意中并無什麼記号,這才堂而皇之地拿出來佩戴的,一定是詐我的。
“你們過來看。”禛钰點亮了燭台,打開香熏球,将冷香丸挑出來一扔,當燭光覆在镂空的花樣上時,果然透出了一個篆刻的“林”字影。
“果真有“林”字!”史湘雲口直心快,還興緻高昂地拍了拍手,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寶姐姐錯拿了她人東西,眼下不定多難堪呢。
寶钗興興頭頭地把香熏球戴出來炫耀,還以為沒誰發現,眼下被人當面拆穿,滿心羞怨,又不敢表露分毫,讪讪地搖了搖扇子:“既是林妹妹的東西,那就還給她吧。”
禛钰又将封娘子所贈送之物,名稱款式都詳細說了一遍,揚眉笑道:“我記得那些東西的樣子,不如我去貴府,哦不,貴暫住之所尋一尋。”
“不行!”寶钗氣惱揚聲,轉瞬意識到自己失态,忙收斂脾氣,強自鎮定地說:“我哥哥不在家不便待客,我這就回去找找。”說罷拂袖而去,連扇子也忘了拿。
史湘雲怕寶钗心裡過意不去,無端負疚,連忙追去了梨香院。
這下寶钗既來不及遮掩事實,又不得發洩情緒,隻能把擺在妝台上的玳瑁匣子囫囵一裹,急匆匆抱去西廂,撂下就走。
黛玉一直躲在帳中,聽到寶钗、湘雲二人都離開了,才掀簾下床,問禛钰:“這裡頭果真有‘林’字?”
“沒有,騙她們的。”禛钰将小指上的金剛石尾戒摘下來,拿着燭台一照,“這裡才有林字。”
黛玉不解:“你又不姓林,戒指上為何刻一個林字?”
禛钰凝着她的眼,眸色漸沉,“為了你。”
不過三個字而已,卻讓黛玉那雙似泣非泣含露目中,盡是慌亂,生怕洩露一絲情愫,轉眸向别處。
自從禛钰初見黛玉後,隻把一生愛恨都寄藏于這枚尾戒中。不曾想,千秋日夜,萬載人間,一個“林”字,刻骨銘心永世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