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冷笑道:“看起來神清雅秀的公子,亦不過貪花蠢物耳!”
“那倒不至于,男女有别,有的女子一生不開情竅,不覺有失。而男子幾乎大半生都系縛在欲上,到了二八之歲,少有不慕巫峽之會的。”王君效擦了擦額上的汗,摘下帽子扇風道:“少年人不思雲雨,那才有大病呢。”
晴雯撇撇嘴,眉頭緊蹙,表少爺已然對林姑娘動了愛慕之心,萬一他死纏爛打,打動了林姑娘,寶二爺可怎麼辦呢?
她眼下還虛頂着寶二爺通房丫鬟的名頭,再不能去别處了。過兩年林姑娘嫁給寶二爺,她就名正言順地成為林姑娘的人。
如若不然,隻有等她苦學數年針灸,醫治好林姑娘的病才行。
不能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表少爺那頭狼把林姑娘的心叼走了,要想法子阻止他進一步接觸林姑娘才行。
“你把茯苓拿給你師娘,讓她教你炮制成藥。”王君效将簸箕交給晴雯,撸起袖子堆在肩頭,自己扛鋤走了。
禛钰正打算翻牆溜走,忽見一道荷鋤人的身影,投射在他攀爬的牆上。
他飒然跳下牆來,拍了拍手上的灰,故作輕松地道:“孤來看看王正堂。”
王君效冷笑道:“我一個糟老頭子有什麼好瞧的,咱們成天在宮裡還看不夠麼。”
他将肩上的鋤頭反提在身後,露出肌肉膨起的右臂,咔嚓一響,兒臂粗的鋤柄立時斷成了兩截。
禛钰被渾厚的寸勁震得眼皮一顫,捂着胸口幹咳了兩聲,忙道:“孤隻是路過,這就告辭。”他迅速竄上牆,翻身逃了出去。
才落到地面,禛钰就聽裡頭王君效對家丁吩咐道:“明天将院子裡的牆再砌高二尺,嵌上碎瓷片,屋外再下挖深一尺的排水溝。”
禛钰肩膀一垮,無奈閉上了眼……
四天後的傍晚,黛玉與晴雯回到賈府。
賈瑚聽到前頭馬棚一陣響動,猜想是黛玉回來了。
他借刀殺人的計劃又失敗了,這一次是清楚地敗在了林黛玉本人手上。她自己解決了繡春囊事件,還把賈環給貶了出去。
沒想到薛蟬也使了同樣的計策,足見二人心有靈犀。可惜麻仙姑人品下劣,讓林黛玉心生戒防,因勢利導先下手為強。
關鍵在于那個繡了“瑚”字的繡春囊,那樣天衣無縫的嫁禍手法,除了太子,他想不出誰還有這個能耐,讓趙姨娘百口莫辯。若非賈政出了遠差,隻怕他也離死不遠了。
他已經死過一回了,再不想經受一次頭頸被砍的恐懼和劇痛。他要活着,要實現自己的理想,他要坐到人間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上去。
眼下,他唯一能保全自己的辦法,就是殺了趙姨娘,求個死無對證。王夫人、王熙鳳去了心頭恨,也不便再追究他的責任,必然将那繡春囊給燒了。
四月二十六日,賈寶玉生日這天,田莊上傳來消息,趙姨娘得五更瀉死了。
王夫人隻覺晦氣,叫人給鄉下田莊的賈環送孝服去,讓三姑娘探春在家茹素守孝。
庶母死了,身為嫡子也要守一年孝,寶玉壽宴自然就撤了。
聽聞趙姨娘突然去了,黛玉心下驚疑,莫非賈瑚為求自保,向趙姨娘下手了?
見探春哭成了淚人兒,守在靈前一夜不曾合眼,黛玉才知道原來她對趙姨娘的感情是這樣深。
探春對趙姨娘之死滿腹驚疑,壯着膽子求到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我姨娘年輕身健,如何一夜之間就暴斃了,我疑心是小人作祟,害了姨娘的性命,還請老太太做主,請個仵作過來驗屍。”
賈母哪裡肯讓仵作來府上破屍,沉着臉說:“你一個姑娘家,如何知道這事的利害。請仵作來驗屍,不但毀了你的孝行,丢了賈府的臉,還會惹出多少閑話來。黃泉路上無老少,你先珠大哥還不是年紀輕輕就沒了。而況你姨娘本就是因病挪出去的,一病死了也不稀奇。”
聽賈母這樣說,探春猶是不服,還想為趙姨娘申辯幾句,兩個嬷嬷一面上來勸說,一面将探春攙起來,送回秋爽齋去了。
黛玉雖鄙夷趙姨娘的陰險狠毒,但人死債消,便也放下了仇怨。她亦深知喪母之痛,一直默默陪在探春身邊。
探春說什麼也不肯放棄對趙姨娘死亡真相的探查,她想起黛玉的表哥是禁廷侍衛,必然與錦衣缇绮相熟,便跪求黛玉請他協助查明真相。
黛玉實在拗不過她,隻得寫信到外太公家,詢問表哥的意思。
其實禛钰已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是賈瑚讓兩個小厮,利用蟲痢,殺害了趙姨娘。
為了黛玉的安全考慮,禛钰隐瞞了兇手是誰,隻複信與探春。
趙姨娘死于蟲痢至五更瀉,可能是疾病去世,也可能是一種十分隐蔽的殺人手段。田莊用水本就不潔,即便連仵作驗屍都查不出所以然來。姑娘便是去順天府敲登聞鼓,府尹大人也不會接姑娘的狀紙。
探春拿着信箋咬牙切齒,細細思之,恨聲道:“若能及時請到大夫,吃副藥把蟲子打下來就能活。偏偏鄉下田莊缺醫少藥,姨娘缺識少智,隻當洩痢之疾不打緊,若真是有人故意為之,這才叫殺人不見血呢。”
禛钰不得不猜想,如此心懷叵測又手段陰毒的人,這世上除了已被砍頭的義忠王世子,隻怕就沒别人了。
再一細查,薛氏果與義忠王世子有過口頭婚約,即刻就坐實了他的猜想。
回到東宮,禛钰回思與賈瑚初見的情形,不由汗毛直立起來。
“章明,”禛钰扶案而起,沉聲道:“你派人盯好賈瑚,若發現他對林表妹有任何不利,孤許你們先斬後奏。即便他還能奪舍千百次,他若膽敢傷害表妹,孤就殺他千百次。”
章明應是,又忍不住刺他兩句:“聽線人說殿下的林表叔,就要高升尚書了。”
“量能授官,理所必然。”
林海在淮揚做了近十年巡鹽禦史,廉潔自持,不附權貴,在揚州城除奸革弊,濟世安民,使得江南六省禾穗被野,鹽糧滿倉。
如此卓著的政績,按照本朝的考滿制度,他最有可能高升至六部堂上官,不是尚書就是侍郎。
然而就在大朝會上,宣隆帝提議拔擢林海為戶部尚書的時候,彈劾林海之聲不絕于耳,乃至下朝後,參劾林海的奏折更是像雪片一樣飛至皇上的案頭。
有彈劾林海藏匿稅銀貪贓枉法的;有說他交通水師邊将,意圖染指海防;還有說他與姻親賣官鬻爵的;甚至還有說他勾結響馬意圖謀反。
各路禦史風聞奏事,大肆糾彈,隻把林海一代能臣,貶得一無是處。
無論哪一項重罪指認,隻要林海不能自證清白,至少也是要革職抄家蹲大獄的。
宣隆帝面對案頭上,堆了一尺來高的奏折,揉了揉眉心,為了平息這股彈劾浪潮,隻得叫太子拟旨,召林海進京辯問。
太子知道接二連三的密集彈劾,無外乎都出自上皇黨羽的手筆。他們見上皇病勢穩定,又開始蠢蠢欲動了。林海之能是鞏固皇權的利劍,若不能為上皇所用,就隻能毀去。
隻是此消息一經散布,京中官宦人家免不了要遠着榮國公府了,畢竟林海就是榮國公的女婿,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林海官位不保,賈府也就日益勢頹了。
昔日恨不能與賈府連宗結親的人家,如今轎馬打榮甯街走過,都怕行動稍有遲滞,受了無妄牽連。
禛钰心想:他的小表妹,這幾日怕是又不安生了,哎……
好想去看看表妹,奈何他被困在東宮裡習學政務,日夜不得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