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原以為可以和姐妹們同船共遊,哪知他被打發到一個小舲舫上,與梅躍榮、薛蟠、薛蝌三個圍桌而坐,吃些閑茶浪酒罷了。
梅躍榮便是梅翰林之子,薛寶琴的未婚夫,倒是個儀表堂堂開朗愛笑的人,薛蝌謙遜有禮談吐有緻,寶玉也甚是歡喜。
可惜多了個話粗屁響的薛蟠,讓寶玉偶爾備感煎熬,時不時往對面畫舫看去。
若是往常,薛蟠在美人之畔,哪有不勾着脖子窺望垂涎的。今日倒鎮定許多,假模假式地徐徐搖扇,裝作斯文人,一心啜酒而已。
初七本就是賈府姑娘們起詩社的正日子,此時姊妹們與寶琴初會,便也趁此邀她入社,年輕心熱的姑娘們,很快打成一片,在遊船上飛“巧”唱令。
黛玉事先已然聲明,自己要遵醫囑不飲茶酒不食點心,一切飲馔自備。
大家憐她身弱,也不敢強求,隻是被寶钗寒碜了兩句,“真真金尊玉貴千金名門小姐,獨你規矩多。”
黛玉也不理她,取過骰子盛在荷花杯中,搖了一搖,搖出一個三點來,偏又數至寶钗。
“又是我續她的班!”寶钗嚷了一句,點了點額頭,起了一句白居易的詩:“巧婦才人常薄命!”
“乞巧齊登明月樓。”寶琴接了一句陸暢的詩。
下一個“巧”字飛到迎春處,她滿腦空白,急得直冒汗,忽見隔壁船上挂有姓字燈,有一紅衣公子沖她眨眼,正拍打一個“孫”字燈籠。
迎春福至心靈,念出李昌符的“無人巧笑破孫家。 ”
定睛一看,那人原是雲騎尉蘇公子,不由低了頭,羞紅了臉。
惜春拿着筷子一敲杯盞,脫口而出一句釋淨端的禅詩:“天生奇巧世人求。 ”
話音剛落,黛玉就接道:“今歲東風巧剪裁。”直接用了蘇轼的詩。
轉眼“巧”字又飛回了寶钗這兒,她咬了咬唇,眼眸直轉,想起羅隐的詩,拍手道:“沒得心情送巧來。”
寶琴忙接了歐陽修的句子,念道:“六宮彩縷争新巧。”
“巧……”迎春嗫嚅半晌,直拿扇子往腦門上敲。
見迎春文思遲滞,姊妹們紛紛敲碗相催。
忽聽到有人撮唇學鳥叫,一瞧又是那位蘇公子,迎春低頭念道:“巧作春禽百樣聲……”
黛玉一時洞察了秋毫,指着迎春說:“二姐姐該領罰,有人給她暗中提挈呢!”
衆人四下張望尚不明所以,迎春心虛,隻得任罰一杯,又悄悄拉黛玉的衣袖。
“二姐姐放心,我不教别人知道。”黛玉小聲道,轉身提壺,斟了一杯酒給她。
迎春隻得掩袖吃了,拿骰子擲點數。
寶钗拍手大叫:“快擲個四點出來!”
當衆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轱辘轉的骰子上,畫舫突然劇烈地晃了起來,幾個姑娘瞬間東倒西歪。
黛玉忽覺被一股大力襲倒,直往船舷外栽去。晴雯忙去拉黛玉的手,兩人幾乎不曾被掼到湖中去。
“林妹妹!小心!”迎春離得最近,趕緊伸手去拽她們。
偏生三人快要跌下水的時候,又仿佛被什麼東西牽掣住,穩穩挂在欄杆上。随後隻聽噗通一聲,有什麼重物掉進了水裡。
寶钗回過頭來,見黛玉、迎春、晴雯三人還在船上,安然無恙,反倒是那邊舲舫上的薛蟠,已經搶先下水,揮臂狗刨而來了。
“蠢豬!”寶钗暗罵道,隻把扇子拍在胸前噗噗直響。
寶琴見了,還以為堂兄薛蟠在湖中戲水,忙道:“這裡遊人衆多,文龍哥就這麼下水來玩,豈不惹人笑談。”
隔壁船上的蘇信聽聞薛蟠風評不好,也向友人揶揄道:“蟠龍酷愛耍風流,欲當驸馬做鼈遊!”
薛蟠在水中奮臂撥浪,向畫舫遊去,奈何畫舫輕快如梭,展眼遠去,徒留自己在湖心惹遊人鄙笑。
怏惱的薛蟠正想爬回舲舫,腳脖子忽被什麼東西拉拽,起先還不打緊,直到左右掙不開,身子往下沉,才驚惶撲騰起來……
一葉扁舟泊在蘆葦掩覆的湖邊,兩個頭戴鬥笠的漁翁,坐在船頭垂釣。
北靜王的餌鈎先動了,卻不急着收竿,隻道:“世兄,他也算你的舅兄了,何故不留情面?”
賈瑚提竿收魚,“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不死何為……”
“也是。”北靜王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太子人雖不在,但影衛不錯眼地盯着,根本無法下手。文龍若活着,指不定說出什麼好歹來。”一切不過螳螂黃雀的遊戲罷了,終歸大事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