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番僧牽出百斛珠,秦可卿智變營繕郎
茜香國原是著名的珍珠之鄉,其他海外番邦也多有珍珠,毗鄰太倉的金陵江浦縣也産珍珠。考慮到物以稀為貴,黛玉隻帶了千斛珠入中原。
市舶司定價一分重的一顆珍珠,是一兩六錢。然則品質越好,亮度越高,同等重量圍圓的珍珠,會溢價許多倍。
茜香國的珍珠以光澤明亮,晶瑩剔透聞名,且此次十月新采的珍珠又十分準圓,品相極佳,故而串一挂一百零八顆的珍珠念珠,其價值就近四五千兩。
王熙鳳的祖父管理過各國進貢朝賀的事,粵、閩、滇、浙的海船貨物她都見識過,自然也是會挑會買的人。
又加之她與女王關系好,單公主府就買走了三百斛茜香珠,除了為公主打首飾用,下剩的也是要存在公主名下的商鋪中售賣。王司丞的任務就是對内照顧公主生活,對外輔佐公主打理田莊、商鋪,要聞一知十,見可而進。
黛玉在碼頭轉了幾天,并未發現薛家走私的蛛絲馬迹。林海稽查了半月,也未尋到夾帶品,卻糾察出數百名混冒的西番僧人,違例進貢,以求朝廷厚賞。
林海在這些假僧團中還查出了大量的裘皮袍、江浦珠百餘斛,以及私茶、馬匹、銅、錫、鐵等禁購物資。
假番僧仗着言語不通,還強行狡辯稱:“這些物品是朝廷的賞賜。我們手裡還有宣隆帝對我教護王的敕喻!”
林海不懂西番語,隻是見那敕書洗補可疑,便派人找來了女王。
黛玉看了那敕喻一眼,用純熟的西番語冷笑道:“這敕喻塗改添補了多處,且朝廷在烏思藏分封的八王中,并無教護王,隻有護教王。”
眼見有人戳穿了他們的謊言,那些假番僧立刻持起刀棍,拼殺官差妄想突圍出去。
他們兇悍刁橫,下手極為殘忍,官差且戰且退,竟不能敵。
“哈爾,帶上我們的人協助官差圍剿!”黛玉一聲令下,命北戎護衛也配合擒拿假番僧。
經過一場混戰,才陸續将那數百名亡命之徒給制服,收繳了所有兵刃棍棒。
林海在審訊中,竟然還發現了這群人中,還藏了七八個川渝姑娘,都是被假番僧沿途擄掠盜買來的,打算充作奴隸帶回去。
黛玉協佐父親偵訊這些假番僧,發現他們攜帶的裘皮袍都是草原制式,很可能是為了北上西甯衛,與草原三部交易珍珠和錫、鐵、茶及女奴。
西甯連接烏思藏與漠北草原,那裡地形複雜,地貌多變,在西甯衛管轄不到的地方,就會成為黑市交易的場所。
在将假番僧看押起來後,林海一面書寫奏本,一面憂慮地說:“因朝廷對西番遠夷臣民以懷柔優撫為主,酌情給賞,尚且缺乏統一的朝貢制度,以至于入貢番僧相繼而至。番僧濫進冒貢,不但沿途耗損軍民用度資費,供給煩勞。還導緻官庫賞赉的彩緞、生絹、銀錢不敷關用。”
“何止于此。”黛玉則想得更深一步,“番僧很可能借進貢受賞之名,結群流竄,私購禁物,假以正名。既可勾連漠北草原,謀取暴利,又可消耗京帑,偵察中原布防。若不加以防範,後患無窮。”
林海撚須沉吟,“西甯王久居京城,隻派世子鎮守,世子年輕疏忽職守,以至禁防廢弛,也是該好好整饬一番。”說罷,他又繼續伏案書寫。
經過這次嚴密的稽查,市舶司乃至太倉碼頭,像被篦子篦過一遍,雖無藏掖了,但不免人人自危。
熙來攘往的太倉市舶司市場,也随着金陵入冬第一場雪的到來,而蕭索了幾分。
黛玉披了狐裘,還想抽空與鳳姐一起去金陵城中看望迎春。
誰知哈爾送了一封信過來:“陛下,薩滿大人來信了。”
非是十萬火急的消息,禛钰不會輕易動用遊隼來傳遞,普遍還是用郵驿。
“你的臉怎麼了?”黛玉見他臉上的顴骨高高聳起,紅腫了一大塊,還破了皮,不由問:“跟誰打架了?”
哈爾眼神閃躲,隻說:“是與假番僧打鬥時,挨了一拳。”說罷,就告退了。
黛玉納悶,昨兒他有受傷嗎?
晴雯瞥了哈爾一眼道:“撒謊,分明是被膝蓋頂的。”
“那就是女人幹的了。”一個妖妖趫趫的身影走了過來。
晴雯定睛一看,這不是夏大奶奶麼?
“給女王陛下請安!”夏金桂笑嘻嘻地跪向黛玉。
王熙鳳料理完采買的事過來,扭頭看了夏金桂一眼,很是瞧她不起,鼻子裡哼了一聲。
黛玉知道夏金桂是禛钰留在薛家的釘子,若非有了線索,她是不會主動接近自己的,隻是眼下在鳳姐跟前,也沒空搭理她,示意她起身,就低頭看信去了。
“大姐姐沒了……”黛玉歎了一聲,将信遞給了王熙鳳。
王熙鳳拿到信,鼻頭一酸,道:“老太太也快不行了,也不知王正堂救不救得回來。”從前賈母疼她也不比寶玉差幾分,得知老太太已經藥石無醫了,她如何不傷心。
賈府外頭雖還有個賈政勉強撐着,家務一概無聞,見王夫人也病在床上,隻叫兒媳婦寶钗管家。
新晉的寶二奶奶卻不大濟事,又趕上賈門後生攜了家裡的女人來領年物,寶二奶奶才知今年烏莊頭那裡打了饑荒,報了旱澇冰災,還沒送賬本上來。
她又沒個好臂膀,哪裡支應得過來,又舍不得拿嫁妝銀子先墊補上,隻得都口惠而實不至地打發走了。
而家裡的奴仆從前大多受過寶二奶奶的小恩小惠,還以為她是個蘸了白糖的山藥蛋子,又甜又面糊。
哪知辦過幾樁事,回過幾句話,大家都驚呼看走了眼。
寶二奶奶深知三尖瓦兒也會絆倒人,所以特别會籠絡丫鬟婆子,大得下人之心。
然而當她真的掌權之後,臉色就變了,那真是茶壺打了,就落了嘴。
她事辦不妥當,隻拿下人頂缸,說話不能服衆,便趁機發賣攆人。
原來賈府還有三百多奴仆,經她掌家半個月,提腳賣了大半人。
幾個管事嬷嬷并襲人,三請四催讓寶二奶奶發月錢,她也是揣着明白裝糊塗,一拖再拖,反正捏着丫鬟婆子的賣身契,他們又走不脫。
大家也都看明白了,這位寶二奶奶既精明又小氣,說了一通大道理,偏是一個子兒也不出。真是耗子啃碟子,滿嘴詞。
于是奴字輩的管家奶奶們,對寶钗也都面情塞責而已,個人幹個人的去了。以至于賈府門前的兩隻大獅子倒了,也找不到人扶。
鳳姐阖上信,搖頭道:“這真是事非經過不知難,從前寶钗明裡暗裡奚落我不認得字,不大通,隻會市俗取笑,又拖賴月錢沒心計。如今到了自己頭上,好事沒幹一件,竟比我還不得人心。”
黛玉道:“就算賈府沒了祿銀,錢路也不少了,咱們雖不在那家裡待了,你我心裡卻還有個算盤,不至窮到如此田地。二舅舅一應大小事務一概付于度外,二舅母又是愚善好施之人,都不會過日子。少不得是底下的人偷賺混騙去了。寶钗慣會當面鑼,背面鼓的,精明都在嘴上不在事上,哪裡當得好家。”
“要說會當家行事又不得罪人,會周旋迎待又有高才遠識,還會百計經營,小輩裡我隻服蓉大奶奶一個。”鳳姐不由想起秦可卿來。
那位可真是位才貌與野心兼具,圓滑與鋒芒并存的人物,可惜身陷孽情風波,天不假年。
“姐姐說的蓉大奶奶,我素聞美名,可惜竟無緣一見。”在黛玉的記憶裡,從揚州回來秦氏喪事已畢,甯榮二府上至長輩下至仆從老小,無不感念秦氏之好。說她慈老愛幼、和睦平易、憐貧惜賤,今日又從鳳姐嘴裡聽到,她擅長掌家。
“我聽說她是五品營繕郎之女,還是從養生堂抱回來的孤女。從前還疑惑,為何出身寒微,還能上嫁到賈府做冢婦,原是她懷才抱德之故。”
“才幹是極好,至于……”
至于德,就不好說了。
鳳姐沒往下說,忽然心頭一凜,想起從前夢見秦氏勸谏她的話來。
要趁富貴尚在之時,在祖茔附近多置田莊房舍,已備祭祀、家塾供給,讓族中各房輪次掌管一年地畝錢糧供給祭祀之事。如此家族落敗之日,後輩子孫尚有耕讀的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