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刀破風,狠厲斜劈而來,勢不可擋。
猛烈地颠簸了一下,硌到了腿上的傷口,嘶——
“哪兒來的小賊,膽敢闖陷空島的鋪子,不要命了?”
燈火倏忽亮起,刺得昏昏沉沉的視覺很不舒服,到處都是暈染開的暖黃色光暈,朦胧不清。
然而身下戰友的體溫是很清晰的,溫暖、厚實、踏實。
“鷹子……”
我求他。
“别把我扔了……救我出去……救我出去……”
鷹子沉聲保證。
“别害怕,我一定會救你出去。”
鈍痛混沌的腦殼暈暈乎乎,思緒一下子飄出很遠。
這話好耳熟,這麼多年,我自己也說過無數次。
對那些被|拐|賣到遙遠異鄉,被|拐|賣到農村,被|拐|賣到偏僻山嶺,被|拐|賣到肮髒妓|院的姑娘說……别怕,都結束了,我一定會救你出去。
絕大多數被|拐女子在被迫生育之後都死心了,放不下孩子,放不下閨女兒子,小孩一聲聲軟糯依賴的“娘親,娘親不要走,娘親不要寶寶了麼……”就會把她們柔軟的心髒千刀萬剮,給她們束縛上沉重的,再無法掙脫的親情鎖鍊。
對于打擊|拐|賣,向來都是從異地調用官兵|部|隊。因為拐|賣|暴|利金山,稍微有點腦子的拐|子團夥都會向本地上供,以重金孝敬換取保|護|傘蔭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本地官兵打擊本地拐|賣,上古下今都是笑話。
未涉及自身利益時,神聖莊嚴的國法、崇高聖潔的公職道德信仰優先。涉及到切身利益時,切身利益優先,勞什子的國法、公職道德通通都得往後排。
你會用拳頭揍自己的錢袋子麼?錢袋子打爛了,今年還怎麼過個好年啊,給兒子孫子蓋大房子的錢從哪裡來啊?給閨女孫女備豐厚嫁妝的錢從哪裡來啊?家裡府裡還想不想吃好喝好富沃闊綽啦?太太又想添幾件玉镯珠寶首飾了呢?再置辦些良田田産,再搞處鋪子,再買兩個如花似玉的美妾……
異地|打|拐,打|拐之前嚴密封鎖風聲,到了當地之後,什麼都不幹,雷霆行動,先控制當地行|政|衙門。
打|拐進行時,在基層展開的諸項行動,通通不允許本地官兵插手,隻用帶過來的異地官兵。
這活兒很偉大。
然而這活兒是我最讨厭的活兒了。
因為我有兩個戰友就是死在了打|拐上,一個被人在頭皮剪開小洞,灌入水銀剝離出一整套血淋淋的人|皮來,當着我的面滿地打滾慘叫了半個時辰沒氣了。另一個到現在遺骸還沒找回來,活無人,死無屍,人間蒸發了,開封府給他立的是衣冠冢。
誰家裡沒老人|妻兒啊?誰不怕死啊?
我能常年硬着骨頭參與打|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我隐藏着的生理性别是個女人,和那些困境中的姑娘有着斬不斷的強烈共情,看着她們被救出時來又哭又笑,近于瘋癫的狼藉樣子,我跟着想哭。
那些戰友,那些鐵骨铮铮的漢子,一條一條,犧牲在打|拐上的漢子,他們是為了什麼前赴後繼,到現在我也想不通。
如果我是他們,如果我不是個隐藏着的女人,我絕對會事不關己高高挂起,離兇險的打|拐遠遠的,越遠越好,保命……
……
通體全黑,夜行衣裝束的鷹子,把我放了下來,靠着高大的紅木雕花衣櫃放了下來,使我坐着,背靠着衣櫃,有個歇息喘息的支撐點 。
長刀出鞘。
開封府的制式官刀與江湖豪商的九環鋼刀碰撞在了一起,兇險的金屬火光迸射,铮铮的嗡鳴震耳,餘音繞梁,長久不絕。
我緩了許久,歪着腦袋看他們打得糾葛成一團,黑的白的糾纏在一起,形成灰色的漩渦,轉來轉去,頭暈目眩……
忽然反應過來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