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時候恁跟俺家鴨蛋吃酒菜,好好相處,好孩子,恁是開封府的差老爺,本事大,多多照顧照顧俺家孩兒,奶奶沒白疼你。”
“嗯,好。”
附和地應聲。
冬天太冷,草泥幹裂脫落,漏了縫隙,凍死了好幾隻小雞。老太太心疼得不行,全部燙掉羽毛,炒成鹹菜了。
“年後我就不在這兒住了,開春搬走。”
老人掏炭灰的動作停住,坐在爐子前,愣了許久。
“咋了,嫌奶奶這地兒磕碜?”
“沒。”
主要是怕拖累她。
“我們隊伍裡要求每個官兵都寫遺囑了,要去很遠的地方,和很多壞人拼刀子,回來的可能是人,也可能是骨灰盒。家屬容易遭到打擊報複。”
一直和老太太住同處屋檐底下,萬一有喪心病狂的,跑來把房子點了,把老太太燒死在這裡頭呢?
講清楚利害關系以後,老太太果斷攆人了,滿臉晦氣。
“中中中,過完年快搬出去……”
陰晴無常,晚飯桌上又突然反悔了。
“要不,還是别走了吧……陪着奶奶,說說話,老小就個伴兒……”
“恁不怕死啊?”
玩笑着,攪弄着噴香的臘八粥,糙米、糯米、紅豆、黑豆、紅棗、蓮子……種種材料混合,炖得稀爛黏糊。
“七老八十,這麼大歲數,早活夠數了,誰沒那麼一天啊,早晚的事兒。”
鶴發雞皮,枯朽年邁,幹瘦的脖頸、臉龐、雙手……遍布觸目驚心的老年斑,眼睛結着污濁惡心的病翳,由内而外散發着老人特有的腐臭氣。
這是一株生長到冬季,臨近枯萎的荒草。而我的生命尚處在盛夏階段。
孫杜氏,少時名莺莺,十二歲出嫁,嫁為人婦後抹去了自己的名字,以夫姓“孫”為首,以父姓“杜”為後,組成了一個代表封建女性的社會符号。
不知道這位老人的盛夏曾經是何種蓬勃模樣,一生經曆過多少龐雜的喜怒哀怨、勞累悲苦。
四十年後我會與她一樣,耳聾眼花,衰弱伛偻,平地跌倒便能輕易摔斷骨頭。
“誰沒有那麼一天呢,早晚的事兒……”病理性地谵妄,口齒不清,時而清醒,時而糊塗,“不怕、不怕的,過去了,就團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