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淩晨迷蒙的黑暗裡吳石睜開了眼睛,他回想起來昨夜的情形,在他幾乎凍死之際,前方突然出現了一道暖光。絕望瀕死的他出現了幻覺,仿佛看見自己父親正在燈光裡朝自己招手,他正要去投入父親溫暖的懷抱,父親卻一下子變了臉,橫眉立目地嘶喊“小石頭,活下去,為父要你好好地活下去——”
父親臨死前的叮囑在耳邊響起,吳石猛地一個激靈,從半昏迷中清醒過來,他還記得自己在父親油盡燈枯之時答應過他,一定會好好地活下去的。
可是太難了,他就要活不下去了——
暖光越來越近,隔着紛飛的大雪,吳石看清了那是一輛豪華的馬車,他咬咬牙站起身來,用最快的速度朝着馬車跌跌撞撞地奔了過去。
也許他會被馬蹄踐踏而死,但他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眼下的他唯有一搏,用自己一條賤命來博馬車上的貴人能發發善心。
那匹神駿的高頭大馬被趕車的侍女扯住,嘶鳴一聲高高地揚起了前蹄,吓得吳石肝膽俱裂,一時暈厥了過去。馬蹄重重落下,并沒有踩到地上的吳石,而是踏在了一邊的新雪上,踩出了幾個深坑,駿馬通人性,對于突然冒出來一個小乞丐擋了它的路十分憤懑,煩躁地打了個響鼻,呼出一連串白霧來。
吳石對于自己逃過一劫全然不知,他再次有所知覺的時候,已經被人抱上了馬車。
馬車裡很溫暖,空氣中散發着好聞椒蘭香氣,身下的羊毛地毯都是那樣的柔軟,他被凍僵了的身體忍不住顫抖了幾下,随即一件沉甸甸的大衣便兜頭蓋在了他身上,吳石在這溫暖的包裹裡慢慢舒展開來,很快又陷入了沉眠,後來到了侯府一通折騰,他都完全不清楚,直到現在醒來。
吳石回想完了昨夜的經過,猜測着大約自己賭赢了,是馬車裡的貴人救了他一命。
眼下他徹底醒了,開始查探自己現在所處的環境,黑暗中他隻能感覺到自己是在屋子裡,身下的土炕傳來絲絲餘溫,他稍一摸索發現旁邊還躺着别人,吓得他趕緊收回手來。
冷靜片刻後,吳石聽到黑暗中均勻綿長的呼吸有十來道,大抵明白了自己的現狀,他聽說過有錢人家都有一大幫下人,想必他是被安排在了下人房裡,此刻與人一同睡的大通鋪。
接下來要怎麼做呢?
外面傳來冷風凄厲的呼嘯,幹擾這吳石的思考。
外面冰天雪地,房間裡卻這麼暖和,果然大戶人家的下人居住條件都這麼好。吳石感慨着,心念電轉間有了定奪,他再不貪戀被窩的溫暖,一骨碌爬了起來,先将蓋在被子外的狐裘大衣疊好後,他蹑手蹑腳地走了出去。
一出門,刺骨的寒風打在臉上,像刀子一樣刺痛,吳石緊了緊身上的破棉襖,借着廊下的燈籠打量了一眼四周。這是一處方正的四合院落,他就站在左廂房的廊下,整個院落靜悄悄的,除了風聲沒有一點兒動靜,大雪已經停了,石階和院子裡都落這厚厚的積雪。
吳石眼一掃,看見了耳房前放着的鏟子和掃帚,這些天時常下雪,這些清掃用具因為一直要用,就沒有收起來。
吳石走過去拿起鐵鏟來,走到院子裡鏟起了雪,他幾天沒吃過一頓飽飯了,實在沒有多少力氣,胃裡空蕩蕩的,餓得一陣陣絞痛,鏟了一會兒雪更是令他出了一頭的虛汗,再被冷風一吹,吳石隻覺得太陽穴痛得渾似針紮一般。
不能停下來,要幹活兒,要做一個有用的人……
吳石反複在心底念叨着,以此來激勵自己别停下,他知道就算是大戶人家,也斷沒有平白養一個不相幹的人吃白飯的道理,所以他要努力幹活兒,證明自己是有價值的,才好乞求能留下做個粗使小厮。
他先是将院子裡厚厚的積雪鏟到了一起,又拿掃帚去掃地面上殘留的細雪,一頓收拾下來,天色也漸漸明了幾分,東方的天際慢慢泛起了魚肚白。
一側的左廂房裡,十來個半大少年還在酣睡,王伍睡熱了,一隻胳膊伸出厚厚的棉被來透氣,觸手卻摸到了一個毛茸茸的東西,那東西毛發順滑,手感極佳,他忍不住多摸了幾下。
又過了好一會兒,王伍漸漸醒來,一睜眼看見自己手下是一件雪白的狐裘大衣,疊得整整齊齊的放在枕頭邊上。
他一下子翻身起來,抓着大衣喊道:“哪兒來的這麼上好的狐裘?”
“都日上三竿了你們這群懶豬還睡,快起來。”
王伍大喊大叫的吵醒了同住的少年們,有人揉着惺忪睡眼醒來,有人則破口大罵王伍是隻“打鳴的公雞”。
少年們吵鬧一番,誰也睡不着了,一個個都起來穿衣裳,圍過去看王伍手中的狐裘。
“伍哥你哪兒來的狐裘啊?”他們都是幹粗活兒的下人,誰用得起這麼貴重的東西,真是太奇怪了。
王伍沒好氣地兇道:“我還納悶呢,一覺醒來就在我旁邊擱着了。”
“咦?這不是大小姐的狐裘嗎?”
“真的?你怎麼知道是大小姐的?”王伍将信将疑地問。
“前陣子大小姐出門,我遠遠地瞧見了,披的就是這件,反正阖府上下我隻見過大小姐穿這樣純白無暇的狐裘大衣。”
“你才見過幾個主子啊!”
“大小姐不是去桃花庵了嗎?”
“要真是大小姐的,怎麼會出現在我們屋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