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鐵盒上空結下手印，破盒上邊斷掉的狐尾掉落，狐族文字閃爍，随着他的掌心隐去。隻聽得“咔哒”一聲細響，盒蓋打開。

裴司和甯野同時伸過腦袋去看。

青銅色盒内，一面圓溜溜的鏡子靜靜地躺在裡面，背面四龍吐珠環繞雙鶴銜枝，複雜的圖案分布在其上，絲毫不模糊，反而細節驚人地細膩，刻畫得栩栩如生。黑金做底，絲絲縷縷的金黃分布在中心，将那枝條暈染，如雨後初晴，将烏沉沉的天空照亮。

在鐵盒底下，冰晶蔓延，結出的霜花蛛網般爬滿桌面。

純狐卿伸手，根本不在意那點冰冷，毫無阻礙地伸手觸碰到鏡子，将它翻了個面。

裴司微微睜大雙眸，控制不住地盯着純狐卿的雙手，又将目光放在他身上，不到半秒，便快速收回。

無人注意到他隐晦的視線。

甯野已經被鏡子背面的花紋精巧程度震地說不出話，看到正面時反而回神。

邊緣不規則纏枝紋圍繞着一汪黑潭，線條流暢似遊雲。那黑漆漆的鏡面不論如何擺動，有光照上去都像被吸入其中，印不出半點人影。純狐卿捧着這面鏡子左右上下翻轉給甯野看，确認上面無一絲裂紋後小心翼翼放入盒子内。

蓋子重新蓋上，狐族封印的文字再次爬滿鐵盒。

甯野疑惑：“為什麼，仙物是面鏡子？”

驅魔的仙物，應該是武器更合适？比如常見的刀劍槍錘？

“鏡，古時稱鑒。用以端正儀容，驅邪避兇，還有警示世人勿行差踏錯，勿成覆車之鑒之意。若是人類能夠團結一心，不再互相殘殺，滋生的怨怼仇恨便不會成為魔族的養料。可惜，世人隻知争權奪利。”

純狐卿把自己斷掉的狐尾重新覆蓋上去，把鐵盒丢還給裴司。

甯野聽得雲裡霧裡：“所以，仙物為什麼會是鏡子？”

“因為……”純狐卿站起，把桌上的銅鏡放在窗戶撒入的陽光下，将反射出的光照在三人之間，“當帝王決心肩負重任之時，拿起仙鑒，像我這樣……撒下金光。世間上的魔族皆會被此光芒灼燒，消失殆盡。”

裴司想到一事，遲疑地問：“純狐兄，此仙鑒是否有指引明君的作用？”

被問的狐狸不說話，把雙手揣入寬大的袖子裡，高傲地說：“忙完就請我吃飯，我餓了。”

甯野恍然，連忙去填寫镖單。

裴司見他不回答，心中疑慮随着剛剛想起的事逐漸擴大。

他的伯伯，裴乾被衆人從天水撈出來之時，身上筋骨寸斷，皮肉脫落。将死之人喉管已被天水腐蝕，卻用盡全身力氣高呼從仙物中看見自己影子，自己有帝王命格可以稱帝……

将裴乾之死與純狐卿剛剛所說之事聯系起來，裴司心中隐約有猜測，卻不敢确定。

不僅如此。

裴司在镖單上簽下名字，并蓋上裴家家印，在甯野核對镖單之時，将目光定定地放在了純狐卿身上。

他們都以為，純狐卿是狐妖，可他剛剛觸碰到仙鑒時并未收到任何傷害，相反，在被他觸碰時，冰晶蔓延之勢暫止。

這不是一個妖怪能做到的事。

他是……仙家？

傳說中純狐族的九尾狐仙。

“好了，尾款共是這個數目，你看看，對的話抹零，這幾個銅闆我就不算你的了。”甯野算好賬目，把單遞給裴司。

裴司将心神拉回，掃了一眼後便将早已準備好的銀票放到她面前，客氣地笑笑說：“二當家清點下吧。”

“好，稍等。”甯野沒有發現他的走神，迅速數了一遍，然後抽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給他，“裴司公子，多了。”

“怎的又喚我公子？我們不是朋友嗎？這般客氣作甚？”裴司不收反笑，“這百兩是我代裴家給衆位的，辛苦你們這兩個月的護送。沒有你們，裴司決計不能安全到達。害你們一路奔波，連，大當家的喪事都無法操辦……”

聽到大當家三個字，甯野呼吸停滞一瞬，複又恢複正常，想了想，把那百兩銀子收下了：“謝裴公子慷慨，若有下次，奉遠镖局必當如這次這般竭盡全力護送周全。若是有緣，還望山水能相逢。”

“一定會的，以後，叫我裴司吧。我們以後，除去主顧關系，還會是朋友吧？”

“我們已經是朋友。”甯野伸手，淡淡地笑笑。

隻是她一旦有心事，臉上的笑便會顯得有些僵硬。

裴司心中愈發不解，隻裝作不知。

這時，純狐卿語帶不爽地打岔：“能去吃飯了吧？”

“你想去哪？”甯野順嘴問。

“我都打聽過了，過一條街就到的順來酒樓，脆皮豬蹄做得很是不錯。”

“裴司，你想去那家嗎？”她還沒忘了金主在這，平白得了一百兩賞銀，總不能拿完錢就翻臉無情。

裴司溫和道：“都好。”

“那走吧。”甯野揣上镖單，擡腳先出了房門。

純狐卿一反常态，主動與裴司說話：“你做好心理準備。”

做好心理準備？

什麼準備？

裴司心中的疑慮此時成了不安，随着時間推移愈發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