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牢籠。
鞭子不斷抽打在身上。
鐵籠沉入水又被提上。
衣裳幹了又濕,濕了又幹,披在身上,髒水讓傷口逐漸發炎。
她本應承受最大的傷害,盡數被擋去。
那人雖未站在她面前,卻是第一次真真切切用平靜的話語說:“程曜,你不要怕。”
她從小生活在軍營,怎麼會怕呢?
被打而已,算得了什麼?
她又不是沒被打過,還是被從小打到大。
被軍營裡的人打,被父親打,甚至被程和那不識好歹的王八蛋打過。
受過的傷,新傷疊舊傷,身上已無一塊好肉。
若有機會成親,怕是剛捋起袖子對方就吓得要退婚。
可是。
吳思達每出現一次,甯野總會有意無意激怒他。
“你在上面下面?上面?這麼小你确定跟你對陣的人爽嗎?不會是收了錢演的吧?”
“下面?你長成這樣真的不會萎嗎?”
“兩面夾擊?你玩這麼大?老了會不會夾不住屎?”
幾番反問。
吳思達前期還忍着,後來惱羞成怒。
把對程曜的注意力轉移到甯野身上。
施刑時,甯野一聲不吭,隻在被打得昏迷時溢出輕哼。
她們清醒時,甯野會講點她從未聽過的故事,斷斷續續。
有興緻時,編出點鬼故事吓唬人。
“你不怕嗎?”程曜反問。
“有你陪我……”黑暗中看不清她的神情,隻聽到她斷了好久才接着道,“一塊受刑,我又有什麼好怕的?”
中斷的那一小段,程曜卻清晰地聽到她忍痛聲。
畫面開始颠簸。
搖搖晃晃。
一點冰冷落下。
迅速化成水。
程曜被涼得微微睜開雙眼。
陌生的場景,不可信的人。
此刻卻成了唯一能救她的存在。
裴司背着她在密林中颠簸好幾日。
總算找到一個獵人留下的小屋。
他把程曜留在小屋内一天一夜,去尋找附近村落。
有村落必有大夫。
哪怕醫術不精,總比他這個比三腳貓還不如的人強。
可他沒有找到。
返回獵人小屋時,天色濃黑,裡頭苦藥氣味彌漫。
原來是小屋主人回來了。
裴司心中一驚。
好在獵人并未有壞心眼,還大方讓他們就這麼住下。
住了多久呢?
程曜不知道。
她高燒不退,清醒時間加起來不過兩個時辰。
裴司偶爾往返一日兩夜去獵人說的村子買藥。
剩下的時間不是照顧程曜就是在沖下來的河岸上尋人。
等了半個多月。
已近年尾。
程曜高燒終于退了。
就在他們準備啟程去找純狐卿他們時,獵人再次出現,并給他們帶來下遊村子尋人的消息。
正巧,這尋人消息裡的一男一女,正好是裴司和程曜。
純狐卿他們被沖去三百公裡外的下遊漁村,差一點就要入海,裴司程曜步行過去需得将近半個月。
純狐卿利用薩滿堕仙之血開啟法陣時,血用得差不多,法力波動下,這才導緻隊内相差如此遠的距離。
既然知道純狐卿他們在何處,二人不再遲疑,整理行裝上路去找他們。
“你走得動嗎?”走了不到半個時辰,裴司問落在自己身後的程曜。
以前,她從未如此慢過,都是神采奕奕地大步向前。
程曜傷還沒好,血痂正在慢慢剝落,傷重處動多了仍又癢又痛。
她無奈單手叉腰,中氣不足,緩慢回答:“走不動。”
裴司盯了她一會,折返回來。
“幹什麼?不許傷者走慢……”她話未說完,面前男子轉過身蹲下。
“上來。”
程曜一愣。
裴司等了半天,後面的人才把手放在他肩上。
雪天風大。
小朵雪花落在發上迅速化水。
不多時,二人頭發半白。
林間無人。
路上無人。
世界寂靜得仿佛隻剩下他們。
程曜身上微弱暖意傳來,裴司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心跳。
平穩有力。
他們都不主動說話,沉默着往漁村方向行去。
走到風雪漸大,程曜看着面前人的背影,霜雪挂滿頭發,她不期然地似乎看到裴司年老後的模樣。
他們原本是世界上最看不慣對方的人,此刻緊密貼緊。彼此都打心眼裡認為對方不是朋友,不是同伴,現在卻是比任何時候都要依賴對方。
裴司在,她才可以得以繼續這趟路程。
程曜在,裴司才不至于如此孤單寒冷。
少了任何一人,他們都會想,這趟路自己一個人該怎麼熬到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