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誰能這麼隻手遮天。
即便她自六年後而來,即便她得知往後的大緻脈絡,還是什麼都改變不了嗎?
她坐在廊前,瞧着天上皎潔的月,深深地歎了口氣。
好想阿宜啊。
并非與她舉案齊眉,賭墨潑茶,而是能與她嬉笑怒罵,叫她信賴依賴的那個人。
那個知故而不事故,臉皮厚如城牆的,二十五歲的裴朗宜。
這時有微風拂過,帶着幾分涼意。
滿庭寂靜,晉明琢看了看天,卻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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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父接連受挫,想起裴朗宜的那一卦,自然懷疑身邊的人。他暗中調派人手,明面上在謠言處碰了壁,私底下查出了勞工的工錢确實受到了盤剝。
水至清則無魚,上頭的人懂這個道理,岑父自然也懂,他播出的銀子本就比實際的工錢富餘,本是心照不宣的事,隻要叫勞工們到手的錢與宣稱的一緻,餘下的誰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卻不想那銀子被盤剝地厲害,到勞工手裡的雖不至于坊間說的十之一二,卻也隻有定下的一半左右。
岑父拿到這手情報時,氣得手微微顫抖。
他站在壩上,看着風起雲湧的天。
表裡不一的流言、當街打死秀才的草菅人命、克扣勞工的中飽私囊......
一樁樁一件件,逐步地把他推上風口浪尖。
焉知中飽了誰的私囊,打死人的又是誰?
雲彩終于承受不住雨的重量,噼裡啪啦地落下來,不是那細密的小雨,而是豆大的,打在人身上生疼的雨點。
一旁回這消息的人見布政使看着施工的盛狀,一動不動,在一旁勸道:“大人,下雨了。”
岑父這才回頭,不忘吩咐道:“叫他們收工。”
“是。”那人領命去了。
岑父頂着雨往前走,沒走幾步,又有人慌慌張張地來,見到岑布政使,忙道:“不好了,大人,不好了......”
他一邊躬身,見岑父沒打傘,又去給上司打傘,話卻說的吞吞吐吐。
“慌什麼,你說就是了。”
“柳大人和那幾個衙役,都在牢中死了。”
岑父心中一驚,腳步也跟着頓住,接着想到了什麼似的,面色一變,加快了腳步。
待他趕回藩司衙門,晉父已經等在那裡,焦急地來回踱步。
兩人到牢中,仵作檢查完屍首,确定幾人皆因中毒而死,中的還是同一種毒。
細細問過飲食,晉父在一旁歎了口氣,“岑兄,你這衙門裡,漏的跟篩子似的。”
岑父不言,靜默了片刻,突然道:“壞了,查賬。”
庫房内,岑父親自過目了自修壩以來,所有的開支賬目,賬房在一旁陪着,補充解釋。
算盤打了半晌,岑父在不起眼的一處順藤摸瓜,果然揪出了假賬。
賬房卻渾然不知,看了那驚人的漏洞,也是後怕的很,忙不疊地扣頭告罪。
“罷了。”岑父擺擺手,站起身來。
“老鼠可吃不了銀子。”
晉父毫不意外,飲了口茶,“在你眼皮子底下,種種構陷做的這麼仔細,真是手眼通天。”
那是他女兒最近喜歡的雀舌,不知怎麼的,姑娘轉了性子,口味都變了,以前喜歡的碧螺春說不喝就不喝了。
甚至也沒聽她再念叨岑家的孩子,反倒跟小王爺走得很近。
小王爺這孩子雖看着不着調,實則卻是個有本事,有分寸,又孝敬的孩子,雖相隔千裡,卻經常回京看望太後。
那次回來時還帶了個鮮豔的毽子來着,在晉原城裡還真沒見過,一看就是小姑娘喜歡的玩意,該不會是送給自家女兒......
晉父心中一驚,猛然擡頭,端着茶盞的手猛的一抖。
布政使手下手眼通天,見到那毽子毫無波動。
“大人可是想到了什麼?”岑父看過來。
晉父忍着心中的波瀾,将茶盞穩穩地放回桌上,看向岑父,說道:“岑大人,我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岑父擡手,“請講。”
“我懷疑齊東來。”
他開了口,直指裴朗宜早就懷疑上,卻查了許久都一無所獲的人。
岑父頓了頓,聽晉父将懷疑說了個清楚,擡着的手落下,良久不曾開口。
那是他帶了十餘年的學生,比認識晉父的時間還長,一向勤勉,能力又強,謙遜恭敬,他懷疑誰都不想懷疑他。
隻是......
岑父擡頭,這才道:“我不是在替他申辯,隻是裴小王爺身邊的人都是先齊王留下的好手,藏龍卧虎,連他人的都不曾發現蛛絲馬迹,想來......”
他說着,也說不下去了。
到底懷疑的種子種在了心裡。
晉父搖搖頭,開口道:“為今之計,不能再等了。”他擡起眼皮,看向岑父。
若是有人仔細看了,定會發現晉明琢的眼形肖父,隻是晉明琢女孩家的,心思不多,眼睛自然是明眸善睐。
晉父的眼神更深不見底,更攝人。
他眼中沉了沉,看向岑父,開口道:
“我聽聞,夏大人明日告了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