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這隻你協力救下的流浪貓,你真的後悔了嗎?你真的覺得這是亂七八糟、沒有意義的事嗎?
不是,她心裡另一道聲音響起,這不是沒有意義的。
并非所有事情都是不值得做的,最起碼在救助福寶這件事上,他們所做的一切皆是有價值、意義非凡的。
把能力、時間分配、精力管理等與自身因素相關的問題造成的爛賬攤在客觀事物身上,多少是在找理由甩鍋。
讓一隻貓成為自己考差的背鍋俠之一,實在是可恥。
下午放學,季郁背着書包離開學校。
尤蓁葉提前一個禮拜就告知,讓她這天晚上請晚自習假,去參加一個壽宴。是爸爸那邊的旁系親戚的壽宴,壽星是季郁爺爺的堂哥季仲霖,季郁應該喊他一聲堂爺爺。上回奶奶生日,堂爺爺大老遠奔赴菡台祝壽,無論是出于晚輩的尊敬,亦或上回的人情,季新南和尤蓁葉這次都得赴宴給老爺子祝壽。
本來季郁去不去都無所謂,隻是老人年紀大了,最愛看見兒孫滿堂的景象,提了好幾次讓他倆帶上孩子,尤蓁葉不好拂了老人的心意,便應下了。
傍晚是季新南來接她,季郁心不在焉地坐在副駕,聽季新南交代今晚宴席的情況,到場的嘉賓除了親友外,還有堂爺爺和堂伯父們生意場上的一些朋友。
到了酒店,尤蓁葉早已在車庫等他們,身穿一條很正式的黑色晚禮服,窈窕迷人。
季郁甫一下車,就收到母親遞過來一個紙袋,“小郁,等會去把校服換了。”
父母親皆正裝出席,可見場合的隆重。
她點點頭,由侍者領去更衣間,換上尤蓁葉為她準備的衣服,上裝是淺灰色針織衫和白色襯衫内搭,下裝是同色系的淺灰色百褶半裙,搭配了一雙小皮鞋和白襪子。
不會出錯的常規穿搭,得體大方。
席上,果然如季新南所說,有許多不認識的人。堂爺爺坐主桌主座,耄耋之年的老人頭發胡須花白,左側是幾個中年的兒女,右邊坐着個俊逸的年輕人。
他向大家介紹,“這是我最小的孫兒,季時言。”
一衆人慣會溜須拍馬,對着季時言就是誇捧,說的都是什麼一表人才、儀表堂堂的客套俗話。
季仲霖樂呵呵應承下那些奉承,笑道:“時言在美國上學,這次特意回來給我祝壽。”
席間又是“有孝心”、“老爺子有福氣”之類的話,有人問:“是在念書還是工作。”
“在國外念本科。”沉默半晌的季時言開口。
季仲霖又補上了一句話,報了個藤校的名字。自是想炫耀一番孫兒的優秀,到了他這個年紀,自個兒過往成就不值一提,更關心的是兒孫之事,後輩出類拔萃,甚于他自己成就斐然。
衆人又直說季時言前途無量大有可為。
一時之間,不知是阿谀谄媚,還是禮節性地說好話,或是皆有之。
季郁默默聽着,幾不可聞地輕嗤一聲。
當然不是對季時言,而是對這類場合裡的流程式做派,像在看一出上演了千萬遍的劇情。
要是尤樂瑤在邊上,肯定會和她一起吐槽劇情俗套,然後用比他們還誇張的語氣陰陽怪氣地說一句“哇,那也太厲害了吧”,而後加入誇誇大軍——這是她被父母拿來和季郁比較時,常用的應對方式。
原以為聲音很小,卻還是被身邊的季時言敏銳地捕捉到了,對方朝她看來,揚眉,無奈地聳聳肩。
到場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這位堂兄倒是想低調,減少存在感,不在老人的壽宴上争風頭,奈何季仲霖不許,非得把他架到話題中央,成為熱議的焦點,可見其對這位孫子的滿意和重視程度。
作為“别人家的孩子”的季郁的人生裡,也有幾位“别人家的孩子”,時彗的哥哥時曜算一個,堂兄季時言也算一個,皆是品學兼優,才華出衆,在校園裡是霸榜的傳奇人物的存在。
有人極沒眼色地将話題一轉,主動與季新南寒暄攀談,“看季總朋友圈曬過女兒獎狀,有認識的朋友在景城一中高二任教,說年級第一常年被一個女生霸占着,叫做季郁,想來應該就是季總女兒了吧。”
季新南聞言,禮貌地笑了笑,沒有故作謙虛貶低自家孩子,“是我女兒。”
對方道:“季總教得好,有空讨教下教育良方。”
“靠孩子自覺。”
季新南語氣淡然,簡短回複,不願在别人主場喧賓奪主。
“沒有常年霸占第一。”季郁忽地做聲,一方面出于事實求是,一方面不願成為别人社交破冰的工具人,“不用過分吹捧。”
季郁話音剛落,便感受到一道強烈的目光,她擡眼,看見尤蓁葉眼裡寫滿了對她剛才行為的不認可。
最後那句話,過分直接,駁人臉面。
場面登時冷卻下來,剛才拍馬屁的那位噎住,面色窘迫幾秒,又恢複笑臉,“謙虛了。”
“孩子胡言亂語,”季新南舉起酒杯,替對方緩解尴尬,“李總莫怪。”
被叫李總的男人雙手拿起酒杯,“哪有哪有,貴千金真性情。”
季仲霖寬和地笑了笑,舉起酒杯和大家共飲。
先前的小插曲如未曾發生,衆人繼續觥籌交錯,一派賓主盡歡之景。
季郁輕輕抒了口氣,煩躁地蹙起眉頭。
如若沒有這次月考,她定然會欣欣然謝過各位叔叔伯伯誇獎,赢得滿堂落落大方的印象,如同尤蓁葉對她的預期和要求那般。
方才她的沖動之言,是情緒作祟,或者,說是破防更為貼切。她沒法忽略這次的月考,去接受那些對現在的自己來說名不副實的過期誇獎。
她感到十分抱歉。
對被下面子的那位李總抱歉,因為季新南的背書,他分明不爽還得賠笑臉,實屬委曲求全,季郁并非喜歡故意為難别人的人,并不覺得心裡暢快。
也對自己抱歉,無論别人如何,她首先要做到無可指摘才行,但她沒做到,變成“真性情”的孩子,另稱沒禮貌、低情商、冷場劑。
不知道回去後,尤蓁葉要怎麼說她了。
季時言斂目,側身看向他這位許久未見的堂妹。
印象裡,分明還是個乖巧溫順聽話的乖乖女,像他一樣——做着标準的好學生、好孩子。
他低笑,問道:“長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