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其樂融融的場景,母女兩卻都無比緘默,兩個人都似乎各有心事。
不知何時起,她們從無話不談變成這樣相顧無言。
奶奶正好打了個電話來,看見她躺在病床上,滿臉心疼。看着視頻裡奶奶的臉,季郁像個小孩子,眼淚說掉就掉。
她帶着哭腔,“好難受,奶奶。”
生病好痛苦,學習好累,生活好累,和媽媽明明沒有大吵大鬧卻像離心一樣,心比被刀子割了還難受。好想回到無憂無慮的小時候,完成一些幼稚的事也能被慈愛寬容的吹噓哄得開心老半天。
奶奶看着哭得眼睛通紅的季郁,對尤蓁葉道:“蓁葉啊,讓小郁來我這裡待兩天吧。”
季郁吸吸鼻子,目光落在媽媽身上。
尤蓁葉怎麼可能會答應,她巴不得她趕緊好,快去學校上課。
然而下一秒,尤蓁葉竟然松口答應了,“我明天送她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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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彷舟去數學老師辦公室拿試卷,鄭笑榮喊住他,讓他把一班的英語答題卷也順帶拿走。
在他要走時,鄭老師問了句:“季郁還沒來啊?”
孟彷舟腳步一頓,“還沒有。”
“生病好幾天了,會不會很嚴重啊?”鄭笑榮嘀咕道。
誰知道呢?
沒人知道季郁現在什麼情況。
現代通訊技術如此發達的當下,各種途徑都無法聯系到本人的話,無非兩種情況,主動失聯,被動失聯。
他們在新年那天互送了客套的新年祝福,整個寒假的交流,也僅此而已。
可如果隻是為了和他保持距離,減少線上線下的接觸的話,她沒必要不理會所有人。孟彷舟問了唐淩穎阮知汝幾個人,季郁這幾天也沒回她們的消息。
開學考那天,孟彷舟沒看見季郁,見講台上的馮津一臉泰然,便問他季郁怎麼沒來?馮津耳機又忘摘了,估計是還聽着音樂,喊了好幾遍才反應過來,說季郁請假了。孟彷舟随即問事假還是病假,馮津倏地擡頭看了他一眼,說是病假。
就算是生病,也會有人把季郁照顧得很好,又輪得到他孟彷舟去操什麼無用的心呢?
最後一節自習課,他找馮津請了晚自習假。
從學校打車到敬亭山莊,根據時彗給的地址,走到了季郁家的大門外,孟彷舟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究竟在做什麼。
他就這麼不受控制又冒失地跑到季郁家外。
貿貿然造訪,會不會打擾人家?
羅馬柱式的圍牆環繞着莊園式建築的外圈,建築的正面是工藝繁複的鐵藝大門,孟彷舟在門鈴邊躊躇良久,煩躁地撓撓頭。
比起其他的顧慮,他更想知道季郁的情況,深吸一口氣後,他按響了門鈴。
對講機傳出一聲詢問,“請問找誰?”
孟彷舟穩了穩心神,“您好,我找季郁。”
對方問:“你是?”
孟彷舟一滞,自我介紹:“我是她同班同學。”
“你找小郁有急事嗎?她不在家。”
“聽說她生病了,但是我,我們班的人都聯系不上她,”孟彷舟急忙問重點,“她還好嗎?”
“她住了幾天院,手機落家裡,人都昏昏沉沉的,哪裡有空管别的事嘞,小同學你有什麼事?我和小郁轉告一聲。”對方道。
“沒事了,”孟彷舟搖頭,“那她什麼時候可以回學校?”
“這個不好說,她去奶奶家了,我也不曉得。”對方說完,想起自己沒好好招待人家,反而把他晾在大門外有一會兒了,忙道:“小郁的同學,你要不要進來喝杯水啊。”
“不用,不打擾您了,”孟彷舟找了個說辭,“我也要早點回學校。”
“那我就不留你了,慢走啊。”
“您客氣了。”
這邊離馬路遠,孟彷舟在打車軟件上叫車,好幾輛接單的司機中途給他取消了訂單,十有八九是中途接了别的單子。
孟彷舟沒有那個耐心耗在原地,最重要的是,他心裡有點亂。
于是,他在暮色的林蔭道上跑了起來。
冬天傍晚的風不斷往身後灌,少年發絲飛揚,拉長的影子在小路上躍動。
跑到馬路邊,孟彷舟額頭冒出了一點薄汗,他看了眼手表,跑了大約有四十分鐘。回望身後的路,林蔭道幽長深遠,這段幾公裡的長路,坐車幾分鐘就能到他這裡了。
即便在馬路邊,僻靜的路段上也沒有半點行人,隻有路中央稀疏的車流。
周圍被寂靜的夜色籠罩,路燈冰冷冷地亮着,孟彷舟溫熱的呼吸在空氣中化成白霧,他扯了扯嘴角,突然笑了一下,像是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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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菡台的路上,季郁睡了半途,醒來想聽歌,才意識到手機沒帶。
行李箱是尤蓁葉幫她收拾的,裡頭放着幾套換洗衣物,媽媽直接開車到醫院接她去菡台,因為平時手機都是自己在保管,媽媽沒料到她手機沒帶。
但就去奶奶家待兩三天,暫時斷會兒網也沒關系,何況尤樂瑤也會來,她一點不會無聊。她是個自由人,改了自己的行程,來陪她過幾天田園牧歌的生活。
季郁是在孟彷舟造訪的次日才知道的這個消息。
奶奶接到吳阿姨打來的電話,說是有個同學跑來找她,季郁接過電話,問吳阿姨那位同學的名字是什麼,吳阿姨一拍腦門說自己忘記問了。
于是向她描述身高長相,“我隔着門鈴監控看的,一個蠻俊的男孩子,高高的,挺有禮貌。哎......”她倏地犯起嘀咕,“怎麼覺得像在哪裡見過?”
季郁心裡頓時浮現一個名字,立刻挂斷電話,打了個視頻過去,“吳阿姨,您讓我看下家裡那天的監控可以嗎?”
吳阿姨以為出什麼事了,語氣一變,慌道:“怎麼啦?是不是這個男孩子纏着你?”
“不是不是,”季郁連忙否認,“我就看看是哪個同學。”
“好,你等一下,”吳阿姨抓着手機跑去電腦前給她翻大門外的監控,将鏡頭對準并不高清的畫面,“就是這個男同學,你認不認識呀?”
是孟彷舟。
在門外徘徊了一陣,穿着校服的男生似乎做了很大的心理準備,才終于按下門鈴。
看不見對方,他對着一個對講器,姿态得體,有禮有節,結束對話要走時,不知說了什麼,大約是道别的話吧,邊說邊做了個輕輕颔首的動作。
他沒有立刻走,站在門口半分鐘左右,肩膀往下沉,看起來像是舒了一口氣。
再往後就是他獨自離去的背影。
看着莫名孤寂和落寞。
幾分鐘如默劇般的監控錄像播完,季郁沒有說話,吳阿姨叫她,“小郁?”
“是我們班的,我有事忘和他說才來找我的。”季郁回過神,唇瓣嗫嚅,語氣不自然地說:“吳阿姨,這個你和我講就行了,不用告訴我媽媽爸爸。”
說完她就後悔了,多此一舉,誰聽後不覺得此地無銀三百兩呢?
吳阿姨表情管理簡直滿分,雲淡風輕點點頭:“曉得的。”
回學校那天,季郁座位被女孩們圍堵着,熱情友善的關心将她淹沒,直到宋清歡到班級提醒趕緊早讀,大家才跑回自己座位。
早讀結束,季郁去接水,回教室時,在走廊碰見急匆匆趕來的孟彷舟,少年背着書包狂奔,在即将與她碰上時倏地刹住,眼底閃過驚訝和驚喜。
他往後退一步,尴尬地撓撓頭,問:“你好了嗎?”
“好了。”季郁握着水杯,站在原地,開口道:“你來找我那天,我不在家。我在奶奶家待了幾天,手機落在家裡。昨天我回家有看到你的消息,那個,”她頓了頓,“還我覺得還是當面和你說比較好。”
說什麼?孟彷舟直勾勾看着她,心裡有些不安。沖動冒失,一聲招呼不打就跑去她家,給她造成困擾了,是嗎?
“不好意思我——”
“謝謝你——”
兩道聲音撞在一起,孟彷舟聽清她的話,表情錯愕。
季郁繼續說:“謝謝你的關心,我不是故意不回消息的,以後手機會盡量帶在身上,消息,也會回的。”
她和世界的連接,不僅僅在于她呼吸的每口空氣,望見的每片山海,更在于她和身邊的人。
手機裡潮湧而來的訊息提醒她,她存在于這個紛繁世界,無法切斷與自然的共處,更無法割舍與人的羁絆。
就算隻是朋友,也該讓他擁有得以倚仗的支點,不用再無端猜測、躊躇徘徊,不用再遲疑過後才敢按響門鈴。
回想起來,她之前那種故作客氣的做法,無論是态度還是言辭,都太過刻意,傻子才看不出她的意思。
可是,她扪心自問,自己真的想将他越推越遠麼?
她不想。
面對面的表态,是季郁能想到的,最簡單又有力的方式。
孟彷舟睫毛顫了顫,目光在她臉上流轉,一時間,心裡有無數話要傾吐,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季郁被盯得不自然,不曉得剛才有沒有将意思表達清楚,問:“怎麼了?”
“瘦了。”季郁怔愣片刻,聽見他輕輕說:“多吃點。”
下一秒,上課鈴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