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檐朝天似鳥隼展翅，殿頂鋪着黃琉璃瓦，檐角各挂兩枚上下相連的風铎，往下一塊金絲楠木匾額上，金墨端正寫着“玉茗殿”三字。

玉茗是大長公主的閨名。

有些年歲的宮殿，用度卻是不輸今夕，曾是雲華帝最寵愛的女兒出嫁前的宮殿。

大長公主裴玉茗年輕時嫁了功勳滿堂的将軍，後來夫君殉國不曾嫁人，反而轉身步入朝堂，一路踩着屍骨血路将當今送上了高位。

“我住不得朝陰的屋子。”一道倨傲女聲打破了殿前寂靜，小沛順着聲音看去，一名容貌冷豔的貴女微蹙着眉，帕子擋在鼻前輕輕咳嗽了兩聲，是欽定的五皇子妃，常将軍府常玉如。

什麼也沒說，身後抱着行李的丫鬟便魚貫而入了其中最大的一間屋子，腳步匆匆，神色焦急。

先斬後奏的行徑看得小沛張目結舌，卻是隻字難言，手背忽然被溫熱光滑的指腹搭了一下，何嫣上前一步禮貌地道：“殿中房間多，常小姐隻管選自己最鐘意的便是。”

小沛擡眼，視線與常玉如短暫相錯，對方眸含傲氣，勉強點了一下頭，轉身進了房間，隻留下一個脊背挺直的背影。

“常小姐有喘疾，需要大一些的屋子通風透氣。”何嫣緩聲解釋，又溫柔地問：“陳小姐喜歡哪間屋子，你先挑吧。”

小沛怔住，原來是喘疾，沉默片刻，輕聲道：“那确實應該多照顧些。”

循迹有因，柳暗花明，随即一揮方才不快，側過頭對着何嫣笑道：“住哪間屋子都行，反正就住幾天而已，我想大長公主的殿宇裡，哪間宮殿都不會差的。”

一想到不用整天悶在府裡當籠中鳥，小沛的唇角不自覺勾起狡黠的笑。她可從高公公那裡聽說了，明天就可以上靶場摸弓箭了，到時候還得當着袁風言的面，裝出一副什麼也不會的模樣，想想就有意思。

望着眼前姑娘明豔的笑容，何嫣到嘴邊的話倏地收了回去。

皇城中對常玉如的評價算不上好，說她性子高傲脾氣怪異，可幾番相處下來，何嫣隻道是個嘴硬心軟的，隻是如刺玫一般為人處事處處帶刺。

可這般看來，心中擔心的磐石落了地。

至純至性，無人不喜。

何嫣面上不自覺流露出一點淺淺的笑意。

與此同時，十字海棠窗棂被人悄無聲息地關上，素手攥拳又松開，猝然一把拍在桌上。

“誰要你們的照顧！”常玉如冷哼道，面色由青轉白，最後飄出些許霞色，重複了一遍：“誰要你們的照顧……”

隻是這一次，聲音卻是柔和了許多。

*

端王府的書房内，紫桌上鋪着一張鎏金宣紙，黃耳白毛的小貓抱着身子從宣紙的一側滾到了硯台前，小鼻子抽了兩下，爪子躍躍欲試就要往裡一按。

得意至極猛一仰首，猝不及防與一人大眼瞪小眼，吓得整隻貓炸毛往後蹿飛了出去。

落入了一個柔軟溫暖的懷抱，腦袋被揉了揉，舒服得小橘翻了個身，一把抱住那人的手臂。

“子都，你真的沒開玩笑嗎？”蹲在桌前的賀蘭宵倏然站了起來，“這麼小一隻崽子，能做什麼？”

“白玉水莊水牢看門的“小虎”怎麼馴的？依着規矩來。”

賀蘭宵瞪大了眼睛。

水牢看門的“小虎”？那可是西地野性未褪的野貓馴化來的。三兩成群時如豺，撕碎野虎，咬碎人骨，光是肩高就有三個小貓崽了。平時用粗鞭調教，激發獸性，以防犯人逃跑。

袁風言擡眼看了一眼賀蘭宵，另一隻手從懷裡掏出兩塊令牌放到桌上，“喏，替我和義父複命。”

下一瞬，令牌便被人推了回來，“我這次來可不是為了這個。”賀蘭宵歎了口氣欲言又止，忽然身子一轉在屋裡踱步幾圈。

又是重重歎息一聲，走到袁風言面前伸出手，“東極镖王義子那塊令牌，我爹叫我過來帶回去。”

袁風言撸貓的手一頓，并未擡頭，聲音卻是漸冷：“還有誰敢接這塊牌子？”

“天品郎君，宋晰。”賀蘭宵念完這幾個字，腳步一轉就要繼續在屋裡踱步。

“蘭宵。”袁風言突然笑着喚了一聲，賀蘭宵耳朵一動，回過頭就被丢了個滿懷。

“抱着。”袁風言拍去身上貓毛，一改方才沒骨頭的坐姿，不再靠着椅背，又拿了另一枚玄鐵令牌放到桌子上。

令牌上用楷體刻着“天”字，陡然翻身露出一另一面，中間的位置寫着一個名字“蛇奴兒”。

“還有什麼要和我說嗎？”袁風言擡頭看着賀蘭宵，眸色深沉，“不說就走。”語氣是少有的重。

“對了。”

“嗯？”

“走之前記得把貓還我。”袁風言低頭拿出一本書，自顧自開始翻了起來，再也不搭理賀蘭宵了。

賀蘭宵低頭看着琉璃盞上映着的自己的影子，糾結的眼淚都要淌出來了，終于歎了口氣坦白道：“宋晰被罰了。”

聲音有些含糊，袁風言一時沒有聽清楚，忽然又聽賀蘭宵更具體地補了一句，“十九道鞭子抽在宋晰背上，鮮血淋漓，直接便去了半條命，西地的任務再也接不了一點。”

袁風言微蹙了眉。

且不論宋晰武功絕倫，亦是賀逢英極為信任的郎君，是左膀右臂之一，誰敢傷他？”

卻聽賀蘭宵頓了頓，道：“是父親親自行的責罰……”

袁風言聞言一怔，略一遲疑，問道：“宋晰犯了什麼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