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滾滾，暴雨傾盆，驟然吹殘柳花綠枝，檐外雨水似珠簾墜成一線，泠泠落地。

丞相府一處不起眼的走廊裡，幾個年紀不大的婢女，正聚在一起聊主子的八卦。

一婢子目露崇拜，“我聽說老爺當年本是寒門書生，還曾做過忠義将軍府的上門女婿，可如今平步青雲，官拜丞相，一人之下，要我說真是寒門出貴子的一段佳話。”

另一婢子接話，“更難能可貴的是，老爺對大夫人有情有義，虞将軍犯的可是通敵叛國的死罪，可老爺不僅不曾苛待夫人，反而奔走京中，極力為虞将軍開脫減罪，雖然最後虞将軍仍舊逃不掉斬首示衆的下場，但老爺的所作所為，實乃仁至義盡。”

“不不不，依我看，倘若虞夫人并未下嫁，門當戶對的貴胄夫家依舊能護她錦衣玉食……”

“但世家出身的子弟大多以利為先，這可是通敵叛國的罪，還不得将夫人休了做下堂妻？且上頭還有長輩壓制，就算是有情郎又如何？亦是無法抵擋世道！”

讨論紛紛，一陣喧嘩，先是順着原來的話題往下，聊了幾句二夫人林氏，豔羨她這個清倌出身的女子，在老爺下江南時勾搭了個妾室位置，又被擡成平妻。

且因虞夫人體弱，掌管中饋和世家宴會的事便落到了林氏的頭上，這個平妻當得，比旁人家的主母還有威嚴。

言罷又聊了幾句林氏所出的大少爺，說他秋闱中了探花，開始猜測他議親的對象。

這些跟前侍候的婢女不參采買，極少有場合接觸外男，更何況是年輕俊朗，又有才學的男子，因而當話題轉到陳慕容時，難免聊歪，半晌，居然開始紅着臉讨論給少爺選通房的事。

霎時，鳥雀叽喳似的八卦轉了思春女子間的打鬧。

一位年紀稍長，面容溫和的婢女默默站在角落聽了個完，忽而笑着插話，“你們是沒見虞夫人身子爽利的時候。”

“芳蕊姑姑，你怎麼偷聽我們說話！”婢女吓了一跳，看見芳蕊手裡端了一碗湯，連忙羞着臉轉了話題，“姑姑是要送去二夫人那裡嗎？”

芳蕊是二夫人林氏心腹，是林氏從水鄉畫舫贖身出來的姐妹。

芳蕊搖了搖頭，“這是送給虞夫人的藥。”又接上了先前的話題，“你們都未見過虞夫人年輕時的模樣，關于她的猜測亦是半數錯誤。”

“虞夫人出身将門，年輕時容貌豔麗，真心想娶她的男子幾乎把将軍府的門檻踏破，可虞夫人行事大膽肆意，誰也不願嫁，為了逃避相親，竟瞞着父母扮成男子，打着替天行道的口号遊俠江南。”

婢女想起印象裡虞夫人病弱的模樣，抵不過好奇心，追問：“所以虞夫人會武藝嗎？虞夫人真的行俠仗義了嗎……”

“會，且以虞夫人的武藝，一般的男子甚至不敵她，”芳蕊道，“虞夫人生性善良，又是耿直心腸，在江南的時候，恰好遇上惡人綁架年輕女子囚在冰窖虐待，是虞夫人救下了她們，她們很感激虞夫人，還在江南給她塑了神女像……”芳蕊笑了笑，“總之便是如此，兩位夫人都是極好的人。”

“芳蕊姑姑，你怎麼這般清楚？”婢女驚。

“你們方才聊八卦的時候，不也是笃信為真嗎？”芳蕊笑着道，視線落在婢女單薄的外衣，“穿得這麼單薄，小心凍着身體。”

婢女抿唇笑着應了一聲，見庭中明月當空，似是覺得時候不早，便提起裙擺，跑到要好的婢女旁。

“阿福，我要去服侍二小姐洗漱了，你和我一道回去嗎？”

“不了，青黛你自己回去吧，我還想再呆一會。”阿福挽起一個笑。

見阿福這般，青黛了然，撲上來重重抱了她一下，揉亂了她的頭發，嘻嘻一笑，腳步輕快地跑了。

*

耳旁的腳步聲逐漸模糊，直至掩在雨聲之下。

阿福擡起頭，望着青黛離去的方向歎息一聲：“好青黛，不是我不想和你一道回去，隻是我家小姐不知所蹤，我回去對着空溜溜的屋子做什麼……”

喵——！！

一聲清亮的貓叫刺破雨夜，阿福順聲音看去，就見一團白球在廊道地上打了個滾，猛地竄起抖了抖毛，赫然是一隻被雨淋得小了一圈的貓崽。

“誰家的小貓，怎麼瞧着這般眼熟……”阿福的話音頓住，隻見貓兒橘黃色的耳朵忽然抖動幾下，扭頭朝身後親昵地叫了一聲。

燈火葳蕤間現出一道身影，來人一身水汽，似是為了護住懷裡的人，半邊衣裳濕透。

清澈的雨滴落到地上，男子走得不疾不徐，散漫地訓斥調皮的小貓，“笨貓，下雨天了還不會自己躲雨。”

氣炸的貓兒撲上去，拍了一爪子的水。

聽到這個聲音，阿福擡頭驚喜道：“世子殿下。”

*

屋内熱氣撲騰，花梨木桌上放着一個裝了熱水的小木盆，不喜水的貓兒鬧騰着不斷抖毛，将水甩飛，将主人俊俏的臉龐濺得又是水花，又是貓毛，狼狽不堪。

袁風言一把将小橘壓回水裡搓洗，眸子裡笑意輕淺，手中動作不停，心思卻已是神遊，他輕輕揉了兩下小橘的下巴，将它順了順，卻再次被濺了一身的水。

“不洗了。”忍無可忍，袁風言面上的笑意幾乎皲裂，将貓兒抱出水面，抽過一張幹毯子裹住擦毛。

貓兒半濕半幹的模樣狼狽極了，袁風言被小橘的憨态逗得發笑，蓦地擡頭，視線猝不及防對上屏風上女子更衣的俏影。

呼吸一滞，他移開目光，腦中胡思卻愈發香豔，闖入狐朋狗友的調笑開腔，微紅了頰。

手中不自覺松了力道，被小橘尋到機會掙脫，尾巴勾着毯子一下躍到地上。

袁風言懶得去管那貓兒，拿帕子擦淨手，脫下外袍，往貴妃榻上就是一靠，動作熟練惬意。

心潮蕩漾難以平息，袁風言往腰間探扇子，卻落了個空，忽而記起自己将扇子落在了賀逢英那處，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半阖上眼，卻被驟然繞上鼻尖的女子馨香撥動了心弦，逆了平靜的本意，索性擡起手臂将視線擋了個嚴實。

萬籁俱寂，臨窗的貴妃榻上，唯能聽見雨聲，一滴一嗒，恰恰落在袁風言的心髒上，無人窺探的隐秘想法在此刻滋生蔓延。

他的卿卿會不會也枕過這張榻呢？

無人知他心想，亦無人答他，可他裸露在外的唇角還是抿起了笑意，身下的貴妃榻忽然變得滾燙，怎麼躺都灼燒的難受，他緩慢吐息，耳旁卻驟然響起貓兒的尖叫。

眸色一凝，女子的閨房中，一道黑影閃電般飛過，失了男女大防的念頭，抄開屏風，猝然對上小沛含着氤氲的眸子。

酒意未散的人兒有些迷糊，慢吞吞地喚：“子都？”

“……”

心裡的石頭重重墜落，袁風言小心翼翼地将小沛打量了一遍，确定她并沒有受傷，斂過眸子：“無礙，我聽你這邊有響動，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