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已經撕破臉,秦九葉忍無可忍,擡起一根手指顫抖着指控道。
“你、你這人,好狗還不擋道,你怎麼擋人财路?!”
許秋遲斜眼看她,顯然沒把她的憤怒放在眼裡。
“誰擋你财路了?你這财路還是我搭的橋呢。”
秦九葉在氣頭上,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搭的什麼橋?我那是有人送了帖子給我……”她說着說着戛然而止,随即終于意識到了什麼,結結巴巴道,“那、那女土匪是你的人?入府的帖子也是你給的?”
對方沒有立刻回答她,隻樂呵呵将腦袋轉向不遠處的那棵大榆樹。
“辛兒,她說你像土匪呢。”
他話音未落,一道紅色身影便從天而降,直直落在秦九葉眼前。
“我有名有姓,我姓姜,叫姜辛兒。我何時威脅過你?又何時要取你性命、謀你錢财?你憑什麼說我是土匪?!”
秦九葉望着那張熟悉的臉,一種被人設計過後的荒誕感浮上心頭,随即變成一種不安。
她能來蘇府真的隻是巧合嗎?那日在寶蜃樓她是否暴露了什麼?這姓許的究竟有何目的?是來尋仇的還是……
她早該想到,就憑果然居這點微末的存在感,怎麼可能拿到蘇家的請帖?定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可既然千方百計送她進了府中,為何此刻又要趕她出去?
秦九葉吸了吸鼻子,隻覺得肺腑之間都是一股陰謀的味道。
她并不知道這陰謀是什麼,隻下意識地覺得不能遂了對方的意。可下一刻擡起頭來看到那紅衣女子冒火的雙眼,自己那兩條沒用的腿還是有些發顫。
若說當初在果然居還有李樵和金寶在身邊壯壯膽,她現下可謂是“身在敵營、孤軍奮戰”。面對對方一連串的诘問,她隻能灰頭土臉地縮了縮脖子。
“姜女俠、姜奶奶,在下隻是個小小郎中,不識得這江湖中許多人物,絕非有心怠慢。這當中許是有什麼誤會,不過眼下我人還在蘇府上,二小姐的問診也并沒有結束,你我之間的這些恩怨就容後再消解,你覺得如何?”
姜辛兒沒說話,臉上寫着“不如何”三個字。
秦九葉覺得對方其實未必真的有多厭惡她,隻是倨傲得很,根本沒把她這根廢柴放在眼裡過,又怎會對她的說辭有什麼反應呢?
既然如此,她滾總可以了吧?
“那姜姑娘若是無事……”
她的腳剛外旁邊挪了半步,姜辛兒那近乎冷酷的聲音便在耳邊響起。
“少爺還沒發話,你就想走?”
秦九葉欲哭無淚。
走也不行、不走也不行,到底是要她怎樣?
許是老天聽到了她的哭訴,另一道有些熟悉的聲音在大門方向響起。
“出了何事?”
年輕督護立于階上掃視院中,似乎對眼前的一幕感到有些不耐煩。
可身處泥潭之中的秦九葉無暇分辨對方臉上的神色。她隻覺得自己仿佛在這一瞬間見到了救苦救難、顯現真身的菩薩,強忍住撲到對方身上的沖動,疾行幾步來到對方面前,顫抖着控訴道。
“邱……督護大人!在下受蘇家所托來府上問診,需得多留幾日問清病症,這位許公子和他的婢女不知為何定要從中阻撓,言行舉止頗為粗暴。督護英明,還請為我做主!”
她從未用如此冤屈的語氣說過話,最後一句出口之後,自己也覺得演得有些過頭、還有拉人下水的嫌疑。但一來說出口的話也收不回,二來她确實覺得這是處于劣勢的自己唯一翻盤的機會,隻得厚着臉皮試上一試了。
邱陵眉梢微挑,擡眼望向那院子正中的那對“邪惡主仆”。
卻見那許秋遲仍不緊不慢地打着扇子,見此情形非但不退,反而大笑幾聲,随後迤迤然走到秦九葉面前,當着她的面勾住了邱陵的肩膀。
“秦掌櫃,這位是家兄,先過來問個安吧。”
秦九葉愣住,眼珠子一會向左、一會向右,無論如何也不能在那兩張氣質迥然不同的臉上找到手足的痕迹。
許秋遲……秋遲?邱家?
一個聲音在她心底響起:對方是在打趣吧?這姓許的纨绔定是沒了化解的法子,才會想着一邊打趣一邊将這篇揭過去。
然而下一刻,邱陵的聲音便将她的幻想打碎在原地。
“你來蘇府胡鬧,父親知道嗎?回頭家裡若是追問起來,我可不會替你遮掩。”
繼與故舊重逢之時被當衆搜出豔書書後,她又喜提當着對方的面“控訴誣告”其親兄弟的光輝事迹。
這能怪誰呢?要怪就怪她從來隻将專注的目光投在那邱家長子身上,從未想過去探尋那邱府中其他人的信息。
秦九葉的腰深深塌了下去、似乎這樣便能化作這院子裡的一棵歪脖樹,與這天地融為一體。
一旁的許秋遲一邊欣賞着她的精彩神情,一邊對着邱陵搖搖扇子。
“兄長不必為難,我今日也是一時興起,想着來關心一下未來嫂嫂,沒什麼可遮遮掩掩的。話說兄長不也是如此?昨日守在門口也就罷了,今日也親自跑了來,當真是牽腸挂肚得厲害呀。”
他說這話應當指的是蘇沐禾,可不知為何眼神卻總是若有似無的瞥過秦九葉。
秦九葉被那眼神看得一陣惡寒,已然看透了這富家子弟的惡劣本性,轉而想到邱陵先後出現在自己眼前的真正緣由,心又涼了一半。
目光低垂的一瞬間,她看到自己衣袖間那幾塊擋也擋不住的補丁,彷如自己眼下這尴尬荒謬的處境,一瞬間心緒複雜酸澀、陡生厭煩,隻想快些離開這是非地。
看來她這命裡與金無緣,這百兩金子注定不是她的。
想通了這一點,她心裡那股氣突然就順了許多。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在場的其他人哪個不比她富貴?哪個不比她說話有分量?她在這裡為了一串吃不到嘴的葡萄急得團團轉,對方卻在看她的笑話,顯然不打算遂了她的意,她實在沒有再賴下去的必要了。
方才被姜辛兒壓制的氣勢一瞬間又找了回來,秦九葉轉身拿過先前放下的銀兩,仔細放入自己的小箱中收好,随即一改方才狼狽不堪的姿态,學着那康仁壽的模樣,背着手走到那對親兄弟面前。
“拜兩位大人所賜,這蘇府我是待不下去了。在下雖出身微末,但也不是個能任人消遣的閑人,出診之餘還有藥堂生意要照顧,家中還有兩口人等着吃飯,二位若無旁的事,在下便先告辭了。留步,不用送了。”
說完,她再也不看其他人神色,背起自己的小藥箱吭哧吭哧地向着院外走去。
院子裡重新安靜下來,過了片刻,那女子身影又折了回來,似乎是走錯了路,低着頭也不看其他人,穿過院子往另一邊走去。
錦衣少爺呆呆看着,手中的扇子竟也一時忘了搖,待那身影幾乎快要消失在曲折園景之中,他才控制不住地大笑起來。
然而整個院子内似乎隻他一人覺得好笑,其餘人都隻默不作聲地站着。
他笑夠了,終于停下來,轉身對那粉衣婢女說道。
“這位姐姐,煩請你讓人給她帶個路吧,省得這死倔死倔的呆頭鴨一回又轉了回來,隻怕今日都要賴在你府上了。”
商曲飛快瞥一眼那神态迥異的邱家兄弟,低聲應了後,兀自退了下去。
許秋遲餘興未消,似乎還在為方才那一幕感到有趣,轉頭去看自家兄長。
“你瞧她像不像隻嘴硬的倔鴨子……”
男子笑得正歡的臉停在一半,不遠處,年輕督護離開的背影透着一股壓抑。
“管好你自己,沒事就快些離開吧。”
笑意從許秋遲眼底漸漸抽離,隻有嘴角的一點弧度還停留在那裡,看起來有些諷刺。
一直沉默的紅衣女子終于猶豫着開了口。
“少爺……”
許秋遲擺了擺手,示意她不必再說。
“兄長都發話了,今日便先回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