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時見過?”
“就在前日。”
那樊大人立刻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一拍手、身後兩名随從大刀瞬間出鞘。
“賊婦,今日總算是拿住你了。愣着做什麼?還不将她押入大牢!”
從前金寶便同秦九葉說起什麼八字犯沖一事,她從來未放在心上。可如今來看,她絕對同這樊大人命中有些跨不去的檻。
這當真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昨日方才爬出那綠水坑,今日便又掉回這臭河溝裡來。
眼見那兩名衙差已左右包抄向她走來,秦九葉握緊拳頭,心中已開始謀劃如何跳入那二水濱中泅水逃走,突然便聽那年輕督護出聲道。
“慢着。”
樊統眼神一斜,聲音中已有些不滿。
“如今人證物證俱在,大人還有什麼可遲疑的?莫不是見這賊婦喊冤哭慘的模樣還有幾分姿色,所以起了憐惜之心吧?”
他到底還是顧忌邱陵身份,這話說得留了幾分餘地,隻是聽起來也直白得很,就差沒說對方因貪圖美色包庇真兇了。
然而任他話說得再難聽,年輕督護的臉上就是找不見任何惱怒之情,有的隻是一點不易察覺的冷意。
“此人隻說昨日見過秦掌櫃,可并未說是何時何地見過,更未說過目擊到她行兇殺人、毀屍滅迹,如何算得上是證詞?”
那樊統語塞。他本就不擅長講理,他擅長的是胡攪蠻纏、渾水摸魚。
而一旁的秦九葉眼下已不知是該先反擊“賊婦”這個身份,還是該去糾正“有幾分姿色”這荒謬的說法。
她氣得手抖,惡狠狠看向那一身酒氣的杜老狗。
“草民同他确實見過,可卻不是前天夜裡,而是前日城門關閉之前!彼時他向我兜售符咒神水不成,還出言詛咒于我,我好不容易才脫身開來。眼下他醉成這副模樣,隻怕連親生爹娘站在面前都要認不出,就算真說出些什麼來又有幾分可信?又豈能當成呈堂證據!”
樊統呼啦一下子沖到她跟前來,吐沫橫飛地指着她的腦瓜頂吼道。
“我說可信便可信!”
“都給我住口!”年輕督護的臉色寒如嚴霜,聲音中有股遮掩不住的煞氣,“你們當這裡是什麼地方?一介郡守、一個嫌犯,立在這方才出了命案的地方,當街叫嚷指責對方,等着全城人出來看笑話,是覺得我不敢當街行使督察之職責、替這城中守軍好好徹查規治一番?還是覺得我同那些個和稀泥的監察禦史一個樣子,懶得向陛下參上一本,将這城牆内官吏之庸怠、民風之刁悍說個明白?”
邱陵話音落地,整個二水濱瞬間鴉雀無聲。
這是秦九葉第一次見邱陵其人一口氣說出這麼多個字。
尋常人發怒、震懾三五人便算得上有威嚴,可如今見識了眼前這位,她才有些明白為何那平南将軍馳騁沙場一生,手下能人悍将無數,最終卻派了個不過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來九臯辦案。
狐用老邁,虎用少壯。
就算是隻再年輕、再沒有根基的老虎,這山裡的猴子們也還是要抖三抖的。
眼見那方才還官腔官調、前呼後擁的樊大人當下便不說話了,連帶他身後那一衆人也默不作聲地縮成一團,就連一條街外探頭探腦看熱鬧的人群,也呼啦一下子散了個徹底。
可憐那青衣仵作站得離邱陵近了些,隻覺得那一番雷霆之怒猶如巨大銅鐘在耳畔敲響,驚吓之餘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上,半晌還未緩過神來。
而那方才震懾四方的年輕督護卻在一呼一吸間收斂了神色,又恢複到了平日裡那副不冷不熱的樣子。
“既然各位今日都在場,我便一次性将話說明白了,”他将目光轉向那方才受了“折辱”的郡守身上,似乎打定主意今日要将他壓到不能翻身,“桑麻街命案與二水濱一案已合二為一,如今兇徒或許仍在城中伺機再犯,此案一日不破城中一日不得安甯。即日起,城中巡查守備事宜除府衙内院以外,皆由我和幾名部下接管,期間任何事務不論巨細皆要上報于我,若有瞞報、遲報、知情不報者,軍法處置。我奉平南将軍之令前來九臯督查辦案,挂印懸牌、走馬上任,手中有官府文書和行軍令牌,誰若是有所不滿,大可連夜策馬去都城告我一狀。若是沒這個膽量,便老老實實做事,我自然不會抓着你們先前的錯處不放。”
經曆了昨日和方才那一遭,那些跟在郡守身旁觀望風向的差官衙役、連帶那掾史曹進都默不作聲了。
陽光下行走總有影子,誰還沒點見不得人的事呢?為此惹上這麼一号扯着大旗還軟硬不吃、油鹽不進的人物,實在犯不上啊犯不上。
那樊統本人更是措手不及,不知眼前的人為何轉瞬間便拿出了前所未有的剛強氣勢,更不明白這局面是從何時開始被扭轉、而他又是何時失了先機,連句辯駁的話也講不出來。
眼見自己的“頭号冤家”受到緻命打擊,秦九葉正在一旁暗暗歡慶,下一刻便覺察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凡同此案有關聯者,需得謹言慎行、安分守己,即日起便禁足落腳處,不得在城中随意走動、更不可擅自出城。按就近就穩的原則,秦掌櫃同這位目擊者便一同待在聽風堂等候問審,直到兇徒伏法。期間若要外出需向我手下參将報備,若發現有人私自外出或蓄意隐瞞行蹤,疑罪從有、必嚴加審問。”
什麼?她倒黴撞見那江湖騙子兩次也就罷了,如今還要同他關在一處、不得外出?
都說冤家路窄,她這哪裡是路窄不窄的問題,是根本無路可走才對。
她急得滿頭冒汗,咬牙上前一步,讨價還價的話還沒說出口,便被那大胡子參将不動聲色地攔住了。
陸子參沒有看她,但說出口的話卻顯然是給她聽的。
“此舉也是為秦掌櫃和身邊人着想,若是放任你們各自回到家中,之後再出變故可就又說不清了,唯有在督護的監管之下方能自證清白。至于那賊人若當真另有其人……也難說不會在你們之中尋個替死鬼、做個死無對證之事。你說對不對?”
道理是那個道理,可秦九葉這心裡就是怎麼尋思怎麼不得勁。
“可是……”
她還沒“可是”出個結果,那廂邱陵的聲音已冷冷響起。
“秦掌櫃可是想回那府衙水池旁吹吹風、又或者去地牢坐坐喝杯茶?”
瘦小女子當即垮下肩膀來,愁眉苦臉地搖搖頭。
“不想不想。”
“那便是了,”年輕督護的語氣突然輕快起來,仿佛今日最後一樁心事也已經了卻,一切盡在掌握,“畢竟那日你在府衙同我說過的話,邱某都還記着呢。秦掌櫃可要說話作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