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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藏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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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九葉雙腳踏在那雕着玉蘭花的木闆上,耳邊聽着那盞無風自動的琉璃花燈轉動的聲音,眼睛透過縫隙盯着木闆下緩緩流動的璃心湖水,整個人不由得發起呆來。

她此刻身在這艘花船船尾的“淨房”中。這裡是供那三層樓上的貴客們方便解手、嘔吐淨面的地方,雖是在船上,卻不知比那聽風堂快要塌成豬圈的茅房強多少,不僅點着燈、熏着香,甚至還貼心地在那琉璃燈上題了幾道燈謎,生怕那些蹲坑的貴客們感到無趣。

秦九葉自然是看不進去那燈謎的,但她一時半刻也并不想出去。

許是因為她是這第三層樓上的客人,方才那應她前來的小厮表現得分外殷勤,幾乎是一眨眼的工夫便舉着一把煮茶用的銀瓢送到她跟前,以供她舀起湖水、清洗衣物。她将那件濕了一半袖口的對襟襦衫撐在一旁搭手巾的竹竿上,即希望這衣緣遍布彩繡、看起來金貴非常的衣裳能快些恢複原狀,又隐約盼着它幹得慢一些,這樣她便不用早早回到那令人窒息的席間,同那兩個男子面面相觑。

挪了挪酸痛的腿腳,秦九葉百無聊賴地打量起這小小房間的四壁來。

這小間雖是借由木闆探出船身,但四面與頭頂都有遮擋,似與牆壁無異,細瞧卻是用竹絲細細編織而成,即起到遮擋的作用,又可讓空氣流通,可謂處處透着巧思。這樣一艘講究的花船,要在那船塢中折騰多久、耗費多少銀兩才能造得出?維系這一整船人的荒唐夜生活又要投入多少人力物力?秦九葉覺得自己就算再精明,也算不了這筆賬,因為她對這一切根本一無所知。

她隻知曉,許秋遲設下的那桌宴席定是不便宜的。若按她的邏輯去推想整件事,她是無論也不能相信對方隻是為了同她說那幾句蠢話才邀她上船白吃白喝的,可眼下對方就這麼一走了之、遲遲不歸,又确實不像是有要事沒有聊完的樣子。

說來也是奇怪,若有人同她解釋,那纨绔行事就是這般随性妄為、荒唐無矩,她倒也不會覺得全然不可信。隻因那許秋遲其人便是如此,她有時覺得對方荒謬可笑,有時覺得對方一肚子壞水、理應敬而遠之,有時又覺得同對方在一起有種說不出的自在随便。

罷了,對方或許隻是與兄長“叙舊”忘了時辰,又或者另有“陰謀詭計”要施展便耽擱了。總之,同她都沒什麼太多關系了。

既來之則安之,思及此處,秦九葉直起腰湊近那竹絲上的孔洞向外望去。

此刻的璃心湖比她剛登船時還要熱鬧。白日裡那些争流逐浪的門派船隻俱隐入黑暗之中,取而代之的是那些巨大的花船。這些花船擠在離岸不遠、湖景最開闊之處,其間夾雜十數艘畫舫、上百艘舢闆小舟,紅燭蠟燈與水光相映照,閃爍成金紅色的一片,鈴音與鼓樂聲越發嘈雜,與飄落的花瓣香粉一起随風飄向湖面。

所謂舫,有“兩舟并連”之意,多時群舫連河成橋,于水霧中随波起伏,似遠山疊嶂,很是壯觀。然而從小長在水邊、跟着秦三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秦九葉,卻并沒有見識過這樣奇特的景象。

九臯附近跑貨的碼頭一年四季都很繁忙,然而這些碼頭入夜後常是烏漆墨黑的一團,除了那點指路的燈火,尋常船家并舍不得将船照得那樣亮。

或許她命裡總是少些東西,這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享受與消遣,她莫名有些吃不消,遠遠望着尚且還有些新奇,真到了身處其中的時候,便會有種難以言說的不安與不适。

那些在漿聲燈影中晃動的面孔瞧着都是尋常人的樣子,但他們臉上的神情卻是令她感到陌生的。那些人似乎從未被生活繁重與疾苦磋磨過,從不會因為明日沒有落肚的米面而憂愁失眠,他們可以整夜都揮霍着、哄笑着、吵鬧着,在随波晃蕩的船身中滿足着各自的欲望。這些簡單、粗暴、原始的欲望自暗處而來,好似一道道流水侵蝕而出的溝渠,一旦顯形便再難被填滿,隻會向下侵蝕得越來越深。身處其中之人會沉浸在這種下沉的歡愉中,漸漸失去對邊界與底線的判斷。他們将會釋放出深藏心底的怪物,将靈魂扭曲成各種可怕的形狀。因為在幽暗的最深處,沒有任何光能夠照進,自然也沒有任何人能窺探到這些黑暗中的秘密。

江湖中人尚且藏着這樣不為尋常人知曉的角落,那些她從未見識過的繡闼雕甍、丹楹刻桷之下,又被築下過多少暗巢?

懸在一旁熏衣裳的小香爐漸漸暗了下去,香粉燃盡,留下半爐灰。

秦九葉短暫回過神,上前再點上一爐,轉身再望向湖面的時候,整個人不由得一頓。

不知何時,一艘畫舫駛入了她的視線之中,離她所在的這艘花船不過數丈遠,近到她能透過對面船舷邊窗中的燭火看到其中走動的人影。

那是一扇形制有些奇特的窗子,被人精心雕鑿成了扇面的形狀,沒有裝上尋常畫舫呆闆的隔扇窗,而隻在貼近窗口的位置拉起一面薄如蟬翼的紗縠。

紗縠在燈火映照之下宛如一張平整的畫布,而這畫布又被那窗裁成扇面的形狀,船内賓客伶人的身影投在其上,仿佛一張活了的扇面畫。而畫中醉翁遊人以窗為景,能見湖光山色、煙波萬頃,自己亦成為這畫中一筆,可謂兩兩相映成趣的妙思。

一曲絲竹聲方止,鼓點聲又起,很快,那扇形邊窗上映出一道清晰的人影來,隐約是名持劍而立的少年,腳步輕緩、身形矯健,他踏着鼓點而來,又将那鼓點細細密密揉進手中揮舞的長劍中,利劍破空的聲音正好暗合鼓點節拍,又漸急漸嘈、反客為主,以劍鳴引領鼓聲,雖隻是以劍做舞,卻隐隐透出幾分鷹擊于空、魚躍龍門的氣勢來。

不知為何,早前在懸魚矶遠眺那些江湖新秀争奪玉劍時,秦九葉隻覺乏味,此刻隔着紗縠見一無名少年舞劍卻看得有些入神。不知不覺間,那窗上映出的人影漸亂,船中喧鬧的賓客聲卻漸漸止息。

終于,那少年一曲舞畢、停止了動作,垂首立在原地,好似皮影戲台上突然斷了線的影人,等待提線之人的發落。

舞劍的人不動了,賓客席間卻有了動靜,隻見一道影子緩緩站起身來,似是醉得厲害,搖搖晃晃向那舞劍的少年走去。

他離近了那少年,用有些不滿的聲音不知說了些什麼,下一刻突然暴起,出鞘的長劍好似長蛇口中的毒牙,瞬間貫穿了那少年的身體,而那後者手中明明握着劍,此刻卻隻是直愣愣地站在那裡,任那瘋狂的人影将他砍翻在地。

飛濺而出的鮮血落在那扇形邊窗上,猶如朵朵紅梅在扇面上無聲綻放。

秦九葉愣住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親眼望見的這一幕。她的喉嚨深處仿佛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令她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她努力轉動眼珠,将視線轉向那畫舫周遭的湖面。

然而一切都還是先前的樣子。紅燭燈影沒有亂上分毫,鈴音鼓樂不曾停歇片刻。

夜還很長,歡愉還未享盡,沒有人留意到這花船上發生的一幕,亦或者早有人覺察,卻已見怪不怪、視若無睹,一個瞬目的工夫,便能将這一幕徹徹底底抛在了腦後,就像與那些身殘的伶人、樂師、船娘擦身而過一樣。

秦九葉眨眨眼,仿佛是為了确認此刻這世間是否隻她一人看到了那窗上的點點鮮紅。

她不知眨了幾次眼,那些紅色仍在原處。隻是沒過多久,一隊小厮婢女自窗邊一閃而過,下一刻,那扇形邊窗旁的紗縠已被取下,窗後朦胧的影子們紛紛顯出原形來。

那些端坐席間之人衣着是那樣講究得體,神情是那樣坦然松弛,一眼望去甚至可以稱得上和善愉悅,平日若在街頭集市上迎面相遇,興許還會笑着與之點頭問好。沒有人能想得到,那其中就藏着一個殺人沒有太多緣由、視人命為草芥的兇徒。

亦或者,他們個個都是兇徒。

半遮半掩的屏障落下的一刻,他們的身份會短暫暴露在這晦暗夜色中,然而隻需拖走屍體、換上新紗,都無需等到太陽升起,便再無人記得他們的真面目了。

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十數婢女小厮已提着木桶與毛刷魚貫而入,幾桶湖水沖刷而下,那些濺落在地面上的血迹頃刻間便淡去了,然而隔着數丈之遠,秦九葉卻覺得自己仿佛能清晰聞到那艘精美畫舫上彌漫的腥冷氣味。

主人要他們做什麼,他們便要做什麼,淪為宴客時的玩物、洩憤時的靶子、代人受過替罪的傀儡……

丁渺的話冷不丁地在腦海中響起,秦九葉蓦地退了半步。

所以他也曾在那樣一艘花船上嗎?是跟随主人赴宴的随從,還是東家設宴中的一環?

一個人若經曆過那樣不堪的過往,靈魂究竟會扭曲成何種形狀,有生之年又是否能恢複原本的樣子呢?

身為醫者,尚不能醫治百病。作為漂泊塵世、連自身命運都無法掌握的陌上塵埃,又真的能拯救另一個受難者的魂魄嗎?

秦九葉将窺視的目光收回,眼前再次閃過那些或瞎或聾或啞的伶人與婢女,肚中混作一團的佳肴美食開始不受控制地翻湧起來,令她生出一種惡心眩暈之感。

她連忙掏出腰間新添好的薄荷膏,挖出一團抹在鼻間,那股不适之感這才漸漸消散。

擡手摸了摸木架上的衣衫,秦九葉最後瞥向那艘畫舫的方向,那裡一切都已恢複如常,清理完畢的小厮與婢女正垂首退下,自船舷兩側的小門而出,沿着船舷向船尾的方向而去。

然而就在此時,有什麼東西一晃而過,令她的目光就這麼頓住。

那是個輕紗覆面、身形高挑的婢女,離去時的步子卻比旁人慢上半拍,乍看之下她的穿着裝扮同其他婢女并無分别,可細瞧便能發現,她那雙手始終藏于袖中,走動間像是一抹沒有聲響的影子。

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秦九葉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跟着那婢女的腳步移動着。幾乎是下一刻,那走在最後的婢女突然便停住了腳步,随即像是感覺到什麼一般,猛地轉頭向她所在的方向望了過來。

那是一雙描了斜紅、貼了花钿的眼睛,幾乎分辨不出本來的模樣,但那眼神卻令人不寒而栗,雖隻是隔水相望,卻令秦九葉生出一身冷汗來。

一切都不過發生在轉瞬間,不等她反應過來,那婢女已收回目光、繼續向前走去,仿佛方才從未停留過一般。

秦九葉的心狂跳不止。

她認出了那雙眼睛的主人,那人正是眼下官府正在通緝的要犯、出身天下第一莊的殺手慈衣針。

其實她總共隻見過那慈衣針三次。第一次是在蘇府問診的時候,她與對方初次打交道,滿心都在那“生病”的蘇沐禾身上,甚至沒有仔細看過對方幾眼;第二次是在聽風堂後院,對方以刺客身份闖入,她也隻得遠遠望見一個背影;第三次便是在蘇家貨船上的那次生死相見了。

但有時候人總會對危險的事物多留幾分心,特别若是對方曾險些置自己于死地,那即便隻是遠遠望上一眼、聽得一些模糊的聲音,也能在頃刻間産生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這種熟悉并不令人感到親切,而是帶着一股寒意,好似一匹綿軟細膩的綢緞中藏了一根針,乍看之下并無不妥,定睛細瞧便會毛骨悚然。

眼見那道身影就要跟随其他婢女消失在視野中,而許秋遲已不知去向,邱陵亦不知身在何處,至于李樵……秦九葉心下一陣難以自已的恐懼與彷徨,手下意識摸向腰間的藥袋子,卻碰到了一塊冷硬的東西。

她緩緩低下頭,望向腰間露出的那半塊玉佩,急促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

她在老樟樹上枯坐到天明時是怎樣想通一切的?之後是如何對那年輕督護坦誠相邀的?今日又是如何同陸子參言說的?

穩了穩顫抖的手,秦九葉胡亂将那晾到一半的外裳從木架上扯下來,三兩下披在身上,從小間中奪門而出。

她所在的這花船第三層兩側都以雅間做隔,除非走到船頭和船尾,否則并看不到外面,眼下那慈衣針很可能已轉到另一個方向,她便隻能試着下到二層或一層,希望能在對方徹底失去蹤迹前再确認一二。然而有了方才那若有似無的對視,難說那慈衣針是否已覺察到了她的窺探,秦九葉心下焦急,腳下步子越發快起來,卻見閣道一側的小間突然打開,幾名勾肩搭背的江湖客從中走出、迎面而來。

那幾人長衫佩劍、面色微醺,似乎同那聽風堂後巷經常買醉的江湖漢子們沒有分别。

可是在親眼望見那畫舫上的一幕後,秦九葉隻覺得自己并分不清迎面走來的究竟是人、還是披着人皮的惡鬼。

風中帶起一陣酒氣,不等她反應過來,對方已到了跟前。

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那日在湖邊同那朱覆雪狹路相逢的遭遇仍曆曆在目,而今夜所見種種更是深深刻在秦九葉腦中,若這三番兩次的險境還不能令她警醒,她那所謂的“江湖生涯”過不了幾日就要走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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