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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比永遠再多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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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琰說罷,緩緩擡手從發間取下玉簪,枯敗的長發垂落肩頭,很快便被風吹亂了。

“當初第一課的時候,老師曾親自教導學生簪發,要我無論身處何地,都要衣冠端潔、身正影直。老師若不願與我相認,便讓弟子最後為您束一次發吧。”

溫潤的玉簪樣式古樸,帶着主人那具殘破身體最後一點餘溫。

但披頭散發的瘋子自始至終佝偻着身體,舉着兩隻手擋在身前。他嘗試一次,對方便扯下一次。如是往複,簪子上都纏了幾縷發絲,青白相間、枯敗幹澀。

他終于放棄了,捏着玉簪的手因為用力而有些顫抖,随後拖着身子在那堆滿落葉的地面上深深叩拜下去。

“阿琰要先走一步了。今日一别,再難相見。還請老師多保重。此生漫長,猶如苦海行舟,而今才得以渡到盡頭。離開前能見老師一面,我已心滿意足、再無所求。若有來世,換我來保護老師可好?星落烹茶、月升煮酒,不問江湖朝堂之事,但求安穩平和度一生。”

樹下的人自始至終低着頭,披散的頭發遮去了他的表情。

秋風卷起落葉填平了有人出入的痕迹,院中依舊隻有那孤零零一人,像是從未有人來過一樣。

竹林另一邊,藥廬後院外。

秦九葉盯着腳尖、一步步向竹林深處走去。

她不知曉自己要去哪裡,也不知曉自己為何要在這裡遊蕩。

獲得答案的喜悅與驗證答案的忐忑在她心底交織糾結,前所未有的壓力猶如一座大山迎面倒在身上,她的手心瞬間沁出汗來。

一次機會、一擊即中的可能性有多大?如果沒成,且不說何時才能尋到新的野馥子,就算尋到了又能否成功?如果成了,被治愈的人當真便能恢複如初嗎?還是不過淪為野馥子毒性的另一個犧牲品……

一間又一間小院與她擦肩而過,像是在等她開口選擇,又像是在斥責她的虛僞。

不過幾日前,她還在唾棄那公子琰的所作所為,而今她就要步上對方後塵,成為這院中新晉的、最殘忍的“行刑人”。

竹葉摩擦的聲響令人不安,她仿佛看到那些死去之人的骸骨不甘地在地下掙紮蠕動,瘦削的指骨猶如筍尖破土而出,帶着腐敗死亡的氣息将她包圍。

“前面沒有路了。”

李樵的聲音在背後響起,秦九葉卻并沒有停下腳步,隻轉了個彎、繼續向前走去,整個人像是失了魂一般。

“我還以為這竹林是沒有盡頭的呢。”

竹葉被踩響的聲音被風聲蓋過,他的腳步很輕、貓兒一樣,轉瞬間又靠近了些。

“阿姊在為做決定的事煩惱嗎?”

“野馥子的毒性至今未有定論,與其他幾味藥引是否生克也沒有确切答案,退一萬步說,就算一切都恰到好處、天衣無縫,可誰知道這祛病如抽絲的過程會是怎樣……”

她慣性重複着在藥廬中來回念叨過的難題,少年隻輕輕點頭道。

“你在藥廬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你不是換了枳丹的方子進去嗎?”

“用枳丹護住心脈隻是理論上可行,并沒有人真的嘗試過。若是任何一環出了差錯……”她有些說不下去,但面上神情還努力維系着理智的樣子,“或許時機還不成熟,成大事者不能急于一時。有些事還要再想想、再想想……”

“你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合眼了,怎會不急呢?”

身後的人拉住了她的衣角,她被迫停下了腳步,就這麼直愣愣地站在那裡。

“或許……我可以試着自己來……”

她話還沒說完,已被人從身後一把抱住。

“不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旁人試得,為何我就試不得?”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空洞,不知是在反問,還是真的在疑惑。

“因為阿姊不欠他們什麼。”他的聲音從緊貼的後背傳來,幾乎是在她的身體裡回響,“但我不一樣。丁渺和公子琰說得沒錯,為了活着,我确實不擇手段、做了許多可怕的事。若老天以此為名向我讨回什麼,我便要償還這筆債。”

一種奇怪的感覺從心底縫隙中密密麻麻爬出來,秦九葉終于轉過頭來,望見對方眼神的一刻,她似乎看出了什麼,半晌才輕聲問道。

“所以呢?”

少年沉默片刻,才下定決心般開口道。

“所以試藥的事,阿姊不必感到難以啟齒。既然我早晚會有這一劫,我甯願讓一切結束在阿姊手中。”

結束?結束什麼?他的生命嗎?

仿佛為了印證她腦海中那可怕的聲音,下一刻他便攥着她的手、緊緊按在自己的胸口,眼神中的炙熱像兩團火一樣在那淺褐色中燃燒。

“我的命是阿姊給的。隻要你需要,我的一切你都可以拿去。”

少年的心在她掌心蓬勃跳動着,溫暖得像是将要破曉而出的太陽。

而此刻的秦九葉隻覺得渾身冰冷,一路上的種種糾結連帶先前壓抑的情緒在腦海中迸裂開來,她猛地甩開了他的手退開來。

他握得很緊,她卻鐵了心要掙脫,手背上瞬間紅了一片。可她此時此刻已全然感受不到這一切,眼前隻有踏入川流院後與他重逢後的點點滴滴:扮做小卅時的隐忍,那面牆壁上的抓痕,還有與她依偎在一起時的樣子……

他似乎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乖順、要迷人、要引人憐惜,但那不是因為他對之前的事心懷愧疚,更不是因為他本性如此,而是因為他打算将與她在一起的這段時日當做生命終點前最後一段風光了。

從前的李樵隻為求生,眼下的少年卻一心求死。

看懂這一切的秦九葉不由得渾身顫抖,她分不清那是因為傷心還是憤怒,隻覺得視線都跟着模糊起來。

“原來、原來你一早便是這般想法,就算與我重逢也沒有想過要改變。可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你有沒有想過我會如何?”

她會受傷,但她很頑強,即使遭受挫折打擊,也能一次又一次地站起來。

沒有他,她也會過得很好。

他又陷入了那種熟悉的沉默中,望向她的眼神卻已經開始破碎。

那種眼神有多牽動她的心,她此刻便有多厭惡那種眼神。他卑微地想要靠近她一步,她便冷笑着退開來。

“既然你已經想得如此清楚明白,當初就該徹徹底底一走了之,還出現在我面前做什麼?是在這院中沒有熟人,所以想要我這個藥堂掌櫃來給你收屍嗎?你才給我做了幾月工?我将枳丹給了你,最後還要搭上你的棺材本嗎?”

她的話開始越發刺耳難聽,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去,仿佛隻有這樣才能遠離那個令她焦躁痛苦的源頭。

然而幾步之後,她便再也無法後退半步了。

原來竹林當真是有盡頭的。

原來她早已沒有退路。

許久,那少年終于緩緩上前,遲疑着攬住了女子的腰,近乎卑微地湊近她的臉龐,輕吻着她緊抿的唇角,輕顫着将她帶入自己懷中。

“因為我舍不得你。因為我舍不得你啊,阿姊……”

少年的身軀緊緊貼着她,骨頭隔得她生疼。在惡疾的折磨下,這具本該年輕而充滿活力的□□傷痕累累,死神在其上留下标記,獰笑着躲在黑暗中,時刻準備将其占為己有、拆吃入腹。

“若我死了,你可會為我傷心難過?可還會記得我?”

他的聲音透過兩人交疊的身體、再次沉沉傳入她心中,卻隻令秦九葉悲怒交加。

她想狠一狠心推開這個懷抱,但最終隻是大聲道。

“你若死了,我最多隻會難受個三兩日。我這人最是喜新厭舊、朝三暮四,何況每日還要忙着賺銀子,哪裡有空閑想你?待我日後遇到一個長得比你好看、做事比你利落的人,便會将他接到果然居、然後徹底将你忘了。你聽懂了嗎?!”

她口中說着最殘忍冷酷的字眼,淚水卻不受控制地流下。

他微微牽動嘴角,那雙美麗的眼睛緩緩合上,像是關上了通往生門的唯一出口。

“也好。隻要阿姊不難過,隻要阿姊不煩惱,我怎樣都可以……”

“但是你不會死。”

女子的聲音蓦地響起,下一刻,他隻覺得有人捧起了他的臉頰、強迫他擡起頭來。

她的面上有淚痕,隻是同那少年的神情相比,她的眼神太過堅毅,那些濕潤的痕迹不過是落在頑石上的一點雨水,待到朝陽升起,終會消散淡去。

“死是最簡單的事。不要想着你的罪孽可以随着死亡一筆勾銷,活着才能恕罪、活着才能改變、活着才能證明我當初沒有救錯人。你會回到九臯、回到丁翁村、回到果然居,繼續當你的藥堂二掌櫃,為人問診、看診、治病、抓藥。你殺過多少人,就要救起多少人。”

她堅定地說着那些話,像是在說一件又一件肯定會發生的事。這世上沒有絕對,但從她口中說出來,他便會不由自主地信了。

“可是……若我不能永遠陪在你身邊呢?若我們并不能相守到最後呢?”

青蕪刀應聲落地,連同他破碎的靈魂被落下的竹葉一并掩埋。

“我問過阿姊,可會永遠喜歡我。阿姊說,永遠很遠,不讓我輕易提起。”少年小聲啜泣着,将心底的脆弱坦露無疑,“可是阿姊……對我來說,永遠并不遠……”

他再無法說下去,滾燙的淚珠落下,消失在白霜寒露間。

在遇到她之前,他甚至從來沒有想過“永遠”兩個字意味着什麼。

隻要能熬過今天,他甚至不會去想明天太陽升起時的樣子。

服過晴風散的人能有幾個有好下場呢?何況他或許都等不到晴風散徹底摧毀他身體的那一天,畢竟叛逃山莊之人都不可能善終,刀劍穿心、伏屍荒野、死無葬身之地、血肉被豺鹫啃食、白骨為荒草掩埋……

這些才是他的未來,這些才是他的永遠。

然而她出現了,在那個狹小擁擠的破爛小院、在和她身邊的每個日升日落,他的未來就這樣在無聲無息中被改變了。

他開始憧憬“永遠”這兩個字,從今天想到明天,從初春想到秋末,從一個十年想到另一個十年,直到生命的終結。

但他本就不配擁有這些。

“服下晴風散超過三年,便會留下不可逆轉的傷損。超過五年,折壽過半也是尋常。而我十二歲出莊做事、受領晴風散,至今已有十餘個年頭了。就算我能逃得過眼下這一劫……”

就算他能逃得過這一劫,最終也必然短命。一個短命之人,有什麼資格提起永遠?

“原來這便是你的煩惱嗎?”

秦九葉的聲音突然平靜了許多。在洞悉他的不安與彷徨的一刻,原本盤踞在她心頭的陰霾突然散去了。

竹林中依然秋風四起,她卻覺得自己已經感受到了陽光落在身上的溫度。

“就算你的永遠并不遠,你又怎知,我的永遠就一定會長長久久呢?”

她擡起手,輕輕擦去他臉上最後一點濕意,像是終于想好了方法去解開他的心結,又像是在這方法中尋到了一個屬于自己的答案。

“我跟着師父在山溝溝裡采藥學藝、每日吃糠咽菜的時候,想的是将來等我名震四方那天,定要攜徒子徒孫去師父面前炫耀一番,讓她知道我不是個隻會幫她捏腿斟茶的苦工。我揣着僅有的一點銀錢盤下丁翁村那兩間破房子、想要給果然居立招牌的時候,想的是有朝一日将楊姨接過來,永遠不用在綏清那窮山惡水發愁下頓飯的事。我在果然居沒日沒夜做生意、節衣縮食攢錢買院子的時候,想的是早晚要讓阿翁住上城裡的大屋子,我們一家子永遠守在一起,過那種舒心又悠閑的日子。可是……”

可是她想過的永遠從來沒有實現過。

待到死亡将一切定格的時候,她才發現,原來人這一生并沒有很長。

但直到最後,他們仍然愛她。

在有期限的永遠裡,他們一起度過的每時每刻都是真實的。

秦九葉閉上眼,心中浮現的是那日秦三友生前同自己相見的最後一面。

雨滴從屋瓦落下連成一片,将生死分隔開來,秦三友踟蹰着不肯離去,最後轉過頭來,将那把捂了很久的碎銀放在她掌心,随後鄭重合攏她的手掌,輕聲說道……

“咱們不需要那麼長的永遠,夠用就成了。”秦九葉合攏李樵的掌心,随後在那隻手上輕輕拍了拍,“不要太貪心,就一天一天地去過活。比你的永遠再多一點,對我們來說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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