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在夷春山麓間投下一道明暗交界線,線的一邊是那官家的帳子,另一邊是江湖中人的台子。
黑白兩道因為同一件事在此交彙,明明隻隔着不到百步遠的距離,卻仍守着最後的分界線。金石司将大帳搭在下風口隐蔽處,借着林影風聲掩去一切動靜,即便是一等一的高手也無法探尋其中一言一行。再看那各門派之主則齊聚附近山岩之上,笃信隻有絕境之上才能算是“關起門說話”。
兩方各有各的心思,也各有各的難題,眼下卻是自顧不暇、沒有心思相互探究的。
“我等此番前來,就是為了讨一個公道!”
那悠遊堂堂主第一個開口,連日趕路令他面有風霜,聲音卻帶着憋了許久後的爆發,能令人耳鼓生疼、口鼻流血。
但那隻是對普通人而言。
袁知一掏了掏耳朵,閉目養神的眼睛睜都懶得睜。
“若我沒記錯的話,你門中舊怨已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先前前怎地沒見你上門讨公道啊?”
悠遊堂堂主聞言頓時一窘,但他顯然有備而來,一轉眼便為自己尋到了說法。
“天下第一莊占得先機,這些年早已發展得樹大根深。悠遊堂不過百十來人的東南小宗,如何能與之抗衡?袁門主莫不是嫌我們死的人還不夠多,硬要我們一個個都送上門去?”
“不錯。堂主先前也是形勢所迫,我等又何嘗不是如此呢?這些年天下第一莊橫行霸道、為禍江湖,所作所為大家都看在眼裡。種種罪狀皆是那狄墨所為,無論如何也不該算作我等的不是。”
“那狄墨羞憤自戕、自絕于莊内,可我師兄當年慘死南海的這筆賬卻不能随那大火一筆勾銷。”
“正是如此。還有我門中一十四名弟子……”
陳列罪狀的聲音此起彼伏,吵鬧過錢莊裡扒拉算盤的聲響,細聽這其中憤怒之情不假,但不甘不願的情緒更深。說到底,各家的債又不是一天欠下的,此刻卻一同找上門來,不過是互相壯膽來算賬的罷了。
“諸位既然心懷芥蒂已久、一心想要為自家讨個公道,為何不早早進山圍攻、非要等到那大火燒起來?”袁知一隻将眼皮撐起一條縫,将那一衆仰着脖子、氣勢沖天的江湖霸主盡數看扁,“你們的消息都這般靈通、腿腳也利落,到的明明比我還早,卻龜縮在此隻知罵街。難不成是傾心于我這糟老頭子,非要與我共度良夜?”
這袁知一閉關這麼久,出來還同當年沒個兩樣,一開口便令人招架不住,直将那幾個站得靠前的老家夥聽得語塞,半晌才有人不忿道。
“袁門主此番現身,難道不是為了幫我等主持公道嗎?你身為昆墟之主、江湖元老,此刻非但不表率一二,反倒與我等在這裡唇槍舌戰,又算什麼?”
“為何你們總是要将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呢?”袁知一的聲音難掩失望,流雲在他頭頂聚散流轉,使得他眉眼間投下的陰影變得深刻莫測,“古往今來,沒有不流血的勝利,更加沒有平白得來的自由。你們一心隻想躲在他人身後避風擋雨,從未想過要靠自身的力量站出來、主動去承擔些什麼,從前以天下第一莊馬首是瞻,而今山莊不在,便迫不及待将目光投向旁人。你們淪落到如今這步田地,當真全拜那天下第一莊所賜嗎?”
不同于方才那些讨伐者的義憤填膺,他的聲音格外低沉,仿佛能滲進石頭縫裡、沉進人的心底去,餘音消散許久也無人打破沉默。
這短暫的死寂是如此微妙,以至于一瞬間的工夫,所有人都知曉了這些年彼此關起門來的沉郁糾結。
袁知一環視四周,心中已一片了然。
“原來你們心中也不是不明白。當年唐嘯研習古籍得出結論,稱所謂《安道兵譜》實則是個謊言,你們卻選擇閉目塞聽,甚至夥同狄墨燒毀他的書籍,逼他隐姓埋名、流亡多年,而今可有過半分悔意?”
所謂《安道兵譜》自始至終不過是狄墨做下的棋局,就算當年身處局中沒能醒悟,但能做一門之主又能愚鈍到哪裡去?事後或日夜想起、或某刻頓悟,早就多少猜到了真相。不約而同的沉默,不過是因為那不能面對的羞恥,以及此生無法承認的錯誤和愚蠢罷了。
陳年老瘡疤一朝被揭,那些江湖老鬼頓覺痛癢難耐,當即有人打頭站出,赤紅着一雙眼駁斥道。
“一派胡言!如若世間從來都無《安道兵譜》,那狄墨又是如何在短短數年間便稱霸江湖、興風作浪的?難不成是我們謙讓了他?!”
“說得好!”他話音未落,一旁當即有人附和,“袁老此番話到底是何居心?當年兵譜一事諸位都有見證,追求武學極緻又有何過錯?做過的事沒什麼不敢認的!”
“說到底那狄墨也不過是坐收漁利,若非兵譜相助,如今這江湖哪有他的位置……”
說出真相的人被認作騙子,勇敢站出的人反被倒打一耙,袁知一大笑出聲,笑聲中難掩荒唐意。
“他從前沒有,現在卻有了!所謂《安道兵譜》,不過是集百家精粹于一身,試問諸君當年為向那天下第一莊遞上投名狀,曾雙手奉上過多少門中秘籍?這些年在那勞什子賞劍大會上争破了頭,又曾親手将多少門中優秀弟子送入那山莊之中?天下第一莊的每一磚一瓦都有諸位功勞,那狄墨養出的每一隻山莊走狗身上都有諸位血汗。事到如今,你們還要自欺欺人到何時?!”
這一通直白陳詞猶如銅豆擲地、劈啪作響,隻将那一衆七老八十的宗師泰鬥駁得面皮生疼、氣血上湧,蒼發白毛紛紛起立。
那溟山老道率先緩過勁來,伸出一隻手指顫抖着痛斥道。
“袁老怪你有何立場斥責于我們?你自己不也龜縮昆墟、閉門不出,現下得了看熱鬧的機會便将我們罵得狗血淋頭,豈是君子所為?”
事實論不過,便轉而論道德、論立場、論擔當,這是這些年這粉飾太平的江湖舞台上慣用的伎倆。
隻可惜他面前這位哪裡是個會按他戲折子走的戲伶?
“老夫何時自稱過君子?!”最後的臉皮也都撕破不要,占領高處的白胡子老頭叉腰怒罵,理直氣壯的樣子堪比坊間最難纏的無賴,“老夫就是厚顔無恥、倚老賣老,但也比你們這些嘴硬骨頭軟的老王八強出千百個回合!”
江湖一盤散沙已久,苦口婆心勸說無用,到頭來還是得臭罵一頓。臭罵若還是不行,那便抄家夥幹上一場。若是換了十年前,今日這場争辯勢必要以一地殘肢斷手作終結。
隻不過如今面前站着的這位着實不好惹,真要是打起來,誰也讨不到便宜。
到底是誰說那昆墟老怪閉關修煉、靜心養性、已近乎遁入空門?看看如今這副鬼樣子,修心都修到狗肚子裡去了。
一衆老家夥們咬牙切齒地瞪着彼此,一邊後悔今日沒能多帶幾個徒子徒孫出來幫手,另一邊又暗自慶幸好在自己人不多,這等狼狽丢臉的場面能少幾人知曉。
就在所有人都不知曉今日這鬧劇要如何收場時,那始作俑者卻突然罷了手。他似乎終于想起來今早念過的清心訣,種種情緒盡數褪去,長長呼出一口仙氣道。
“唇舌相争、劍拔弩張,實非我所願。大家都是老相識了,袁某更是老骨頭一把,這些年修身養性,隻盼天下安甯、江湖長久。此番苦口婆心地勸說,也是為諸位着想、為天下武學着想。如今天下第一莊不在,就當這江湖回到了二十年前的樣子,這一次諸位要如何選擇呢?”
這番雲山霧罩的宣言令所有人都有些蒙頭轉向,卻有人看明白了什麼,沉吟片刻後開口問道。
“袁老怪此番出山,是否想讓我們合力肅清泥沙、滌蕩這江湖之水?”
說話的正是那玄金門的寒燭師太,她不愧是當年曾與袁知一惡鬥七七四十九天之人,了解對方遠勝在場其餘衆人。
袁知一望一眼曾經的老對手,面上仍搖搖頭,聲音卻難掩愉悅。
“老夫已是大半截身子入土之人,這些年又不問江湖之事,怎敢号令諸位英雄行事?不過是想到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道理,想要提醒諸位牢記今日聚在此地的緣由,不要重蹈覆轍、錯失機會。”
這一回,所有人都聽明白了。
從今日開始,狄墨執子的這局棋已經算是徹底結束了。但與此同時,新的棋局也将開始,誰都可能成為執子之人,誰也都可能成為下一枚任人擺布的棋子。今日若不出手,他日再劃江山,便不要怪自己占不到山頭了。
“依我看,眼下就是這樣一個機會。”那雞鳴山天魁門門主第一個表态,當即宣告道,“天下第一莊把持江湖已久,就算這夷春大山燒成一塊炭,定還有散落在外的種子,我們要做的便是斬草除根。莫堂主,你說是也不是?”
他矛頭直指那方才蹦得最高、湊得最前的悠遊堂堂主,後者聞言也不甘示弱,眼睛瞥向身旁的人。
“聽聞狄墨此番提前将莊中留守弟子派了出去,那山莊影使也仍在外逍遙,還總能借水路隐去行蹤,我等就算有心也是無力,還得依仗旁人相助。說到水路通達,應當沒人比得過水鬼幫。”
鼓聲驟停、鮮豔的花落在了那水鬼幫幫主頭頂,後者清了清嗓子,神情嚴肅道。
“在下幫中方才經曆大變,隻怕無法獨自勝任這艱巨任務。不過水裡的事怎少得了神瀑教?若能得兩位龍王相助,相信此事自然水到渠成。”
神瀑教兩位龍王一個不察便被“水鬼”拉下了水,當即望向一左一右。
“襄梁之大,總有水路到不了的地方,還需得輕功卓絕者一起配合才好。”
“追雲,你腿腳不是挺利落?帶幾個人跑一趟,費不了你多少工夫。”
追雲被點名,當即還擊道。
“我看廖閣主也不要自謙,論及陰符秘術、奇門遁甲無人能比得過道樞閣。我看此番行動還是由閣主牽頭為佳……”
整頓江湖,收拾殘局,每一個江湖中人都要出力。
說到最了解這江湖中各門各派底細之人,不是那天下第一莊,而是他們自個的老對頭。彼此針鋒相對、明争暗鬥這麼多年,自家有幾粒谷子或許數不清楚,但對家仨瓜倆棗卻都門清。一衆人七嘴八舌、不甘示弱,言語間陳芝麻爛谷子抖落一地,雖然聽起來混亂而聒噪,倒是三兩下便将彼此的任務安排得明明白白。
袁知一就靜靜看着,仿佛這一切都是這些自私自利、冥頑不靈的江湖老怪們一朝開悟、自發奉獻,與自己沒有半點幹系,直到最後一個字音落地,這才挂上一個充滿欣慰的笑容,張開雙臂總結道。
“看到諸位心懷天下、情系武林,袁某人感佩非常。自所謂天下武學和而不同,大家借此機會化幹戈為玉帛,就算先前有些什麼不愉快,到頭來還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啊。”
他話音還未落地,一衆老賊已齊齊回頭、吹胡子瞪眼地罵道。
“誰同你是一家!”
一衆宗師的吼聲被風吹散,斷斷續續跌落山崖、傳進林中。
秦九葉敷藥的手一頓,随即有些不确定地望向身旁的少年,後者顯然聽到的信息更多,察覺到她的視線後便輕聲開口道。
“山莊把持江湖的這些年,各門派之間積怨摩擦都不少,就算一朝沒了共同的敵人,彼此間也不會一夜間握手言和,就算你死我活地打起來也是正常。”
是啊,這江湖水本就渾濁,沒了一個天下第一莊,誰知道二十年後會不會誕生另一個魔窟呢?
秦九葉收回視線,繼續手法飛快地為眼前的山莊弟子包紮傷處。
“我隻是想着,若是真打起來,我這不是正好能賣一賣藥?眼下這裡沒有那些黃姑子同我搶生意,當真是天賜的發财良機。”
她面前的那個天下第一莊弟子是個不過十五六歲的清秀少年,從方才起便一直擡眸偷看她,聽到此處不由得愣了愣。
秦九葉察覺到他的停頓,以為是手重了些、下意識放輕了動作。
“先前不是死都不怕嗎?怎麼這會還怕起疼來?”
清秀少年沒吱聲,放在膝頭的手卻收緊了。
他的燒傷在後頸處,女子沾了藥膏的手微微有些涼,就在他耳後徘徊。許是因為從未有人這樣靠近他,又許是因為不曾被這般輕柔地對待,他的身體生出一種古怪的感覺,他強迫自己不要擡頭去看面前的人,但耳根還是不受控制地紅了。
這紅色沒有引起敷藥女子的注意,卻落入了她身旁少年眼中,後者垂下眼簾、不動聲色地往一擠。
“這磨藥的粗細我還有些掌握不好,阿姊幫我看看。”
女子不疑有他、抽身開來查看,他便很是自然地接過女子手中塗了一半的藥,單手托起那清秀少年的臉。
人畜無害的面容,比他年輕、比他清純、比他惹人憐惜。
但不管怎樣,都是來晚了一步。
遠處的山岩重回安靜,這一回再聽不見任何細微聲響,不知那場突如其來的江湖集會是否已經結束。
李樵收斂眼底情緒,開始完成敷藥的工作。他面前少年還未察覺兇險,眼神時不時瞥向一旁磨藥的女子,卻覺頸間一陣劇痛。對方下手可用毒辣形容,耳後漲破的水泡被按在指下搓揉,他有些受不住、低低叫出聲來。
不過短促的一點聲響,在這寂靜山林中卻尤為突兀。秦九葉備藥的手一頓、近乎本能地感知到了什麼,一把捂住了那山莊弟子的嘴,随後有些不安地向身後那片灰蒙蒙的岩石望去。
晨起山間彌漫着一層薄霧,冷風穿過林間又是一陣噪響。
然而就算隻是一點微弱動靜也瞞不過一群頂尖武者的耳目,何況是在這種一觸即發的敏感時刻。
不知是誰先停住腳步、望了過來,緊接着便有第二人、第三人察覺,流雲蔽頂、林間一暗,十數個身影悄無聲息地穿過霧氣而來,像鬼門大開後前來索命的閻羅官。
虎豹垂暮也不會成為羔豚,褪去一門之主、武林至尊的體面外衣,他們皮下仍是那群鐵血江湖、有仇必報的江湖客,何況那些無法發洩的怒意也要尋個新的宣洩之處。
隻見那打頭的武僧站定,眼眸一斜、冷酷目光在那些縮成一團的山莊弟子面上一掃而過,仿佛在看一攤腐骨爛肉。
“袁老怪說的沒錯,我們确實早該做些什麼了。狄墨雖死,但山莊餘孽尚在。與其壬之流入江湖、成為禍患,不如今日一并剿滅,倒也幹淨!”
他話未說完,手中伏魔杖已經出手、勢要見血。
秦九葉還未反應過來、人已被李樵撲到一旁,而那些少年少女們就直愣愣站在原地,既不躲避也不驚叫。他們像是早已料到了這一結果,即使逃出山莊、逃出大火,他們也從來無法擺脫既定的命運。
锵。
金鐵擊鳴聲炸響開來,斜裡沖出來的半截長刀有些不自量力地接下了這一擊。伏魔杖帶了十分殺意,截擊的之人身上帶傷、當下狼狽退開三步,就地跪叩道。
“懇請妙诘禅師手下留情!”
妙诘收杖而立,神情冷酷地望向擋在身前的女子。
“不要以為你曾是斷玉君門中人,便同他們有什麼不同。你沒有資格替他們求情,也沒有資格替我死去的同門原諒!”
姜辛兒咬了咬牙,冷汗順着額角流下,但身子卻沒退縮半分。
“辛兒不過隻是完全山莊弟子中的一個,不敢同昆墟或是邱家有任何攀扯。諸位前輩當我是山莊餘孽也好、誰家走狗也罷,我都無怨言。隻是這些孩子從未離開過山莊,手上也未曾沾染過無辜者的鮮血,他們隻是沒能選擇自己的出身罷了。狄墨已死,何不給他們一個重生的機會……”
許是想到了曾經的自己,她越說越激動,眼圈不由得紅了,聲音也有些顫抖。
但眼下那些滿腔怒火、準備讨伐的門派之主們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她的真情實感隻會火上澆油,令那些讨伐者們想起那些血債累累。
“好一個無辜之人。狄墨當初派人以搜山之名斬殺我門中一十七人,他們也是無辜之人,可卻有誰來替他們求情?誰又曾饒過他們性命、給過他們機會?!”
眼見對方怒意不消反漲,姜辛兒卻鐵了心,愣是半步也不肯退讓。
眼見這死于審判之杖下的又多一人,斜裡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我勸諸位三思。”秦九葉上前一把拉過姜辛兒和那少年,黑漆漆的伏魔杖就懸在她頭頂,她隻望向那執杖之人的眼睛,“我并非江湖中人,也無意評判那些過往恩怨,隻是想請諸位給他一個說話的機會。我且問他一個問題,若他的答案能令大家滿意,便請放她一條生路。”
林間一陣沉默,但湧動的殺氣卻在枝頭末梢間流竄。
泗渡山與昆墟交好,那空音大師認出秦九葉正是當日在瓊壺島與斷玉君同行之人,沉吟一番後還是插話道。
“妙诘禅師為這一刻已等候多年,倒也不差這一時半刻,不如且看她要問什麼。”
那妙诘聞言冷哼一聲、沒再發難,但手中伏魔杖也未移動分毫。
秦九葉不敢再耽擱,随即轉身望向身後的少年,大聲問道。
“你在莊中修習的是什麼功法?”
少年有些發青的嘴唇蠕動片刻,才有些呆滞地吐出半句話。
“……修、修的是大開碑手。”
他的聲音很輕、隐約有些顫抖,短短幾個字卻猶如雷霆劈下、在圍觀衆人間炸開來。隻見一個身影瞬間跳了出來,三兩步走到那山莊弟子面前。
“你說什麼?”開口的不是旁人、正是那溟山老道,他已年近古稀,那雙藏在白眉下、似乎從未睜開過的眼睛此刻瞪得如銅鈴一般,聲音也有些顫抖,“你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