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享着你父親為你帶來的好處,啖着趙家上上下下五百人的鮮血骨肉,分明什麼都知道,又裝作一副無辜的樣子給誰看?”
“趙輕遙。”秦倚白叫她的全名,聲音平靜而缥缈:
“我沒有生過病,從來都沒有。”
“我沒有吃過那顆彙集了趙家五百人性命的丹藥。而且就算沒有我,那顆藥也會被造出來。”
“前世的事情,真的很抱歉。你要是不信我所說的,或是殺了我這個所謂的元兇能讓你覺得好受些,那你便殺了我吧。”
“但我還是要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會死掉,可秦倚白永遠都不會死。”
*
趙輕遙從回憶中抽出身來,低頭看着自己掌心的脈絡。
幾天前,這雙手曾有機會了結秦倚白的性命。
但她放棄了。
秦倚白的話說得真真假假,但卻有一句讓她格外在意。
什麼叫做沒有他,這顆藥也會被造出來?
整個仙靈界,都知道秦家少主生來便帶有體弱之症。秦肆千方百計地謀劃,不就是為了治好秦倚白的體弱之症嗎?
她揉了揉額心,繼續向前走着。
冷靜下來想想,秦倚白的那番話,再加上第八峰内魂契上那來曆不明的辟心,讓她越來越懷疑——
參與謀害趙家的不止那三個人。
她在極端憤怒下克制住了體内奔湧的靈氣,沒有當場掐死秦倚白,卻也沒有再給他什麼好臉色看。她不怕惹禍上身,但也不想再多看到他一眼。
但秦倚白還敢來拽她的衣袖,是她萬萬沒想到的。
他脖頸間的傷口已經迅速地結痂,露出了新生的皮膚,襯得剛剛被掐出來紅色血印更加紅得明顯:
“多謝趙姑娘不殺之恩,方才我和你說的話,句句屬實。”
他說得雲淡風輕、滿是誠懇,可落到趙輕遙的耳中,卻又是一番諷刺之意。
仿佛在提醒她,她方才是要殺掉一個未曾掙紮和反抗過的人。
“合作之事,煩請姑娘再考慮一下呢?”
“你當真是瘋得不輕。”趙輕遙冷冷開口,用力地将衣袖攬了過來。
一抽一拉間,狐妖瓦片便這樣跌落到了兩人之中。清脆的落地聲響,在夾道中反複回蕩。
秦倚白低頭看了一眼,将其撿了起來,伸手遞給趙輕遙:
“這是個好寶貝,趙姑娘還是把它收好為妙。仙靈界中,第八峰這樣地界怕不止一處。它或許能感應到其他地界的存在,日後有可能會派上用場。”
若真的是姜元給的,趙輕遙或許還會好好地收起來。
隻可惜不是。
“你自己留着吧,愛給誰給誰。”
她瞄了一眼,隻覺得氣打不過一處來,轉身便要走。走了兩步,卻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這個,也還給你。你自己失憶了就多聞聞,我才不需要這個東西。”
明鏡花的花束,一樣拍回了贈花之人的懷裡。
秦倚白将花束和瓦片一同攏入袖中,倒也不惱:“我會找到你想要的東西的,到時候,我們就再談一談吧。”
趙輕遙頭也沒回:“那你就真的高估你自己了。”
“那可不一定。”
直到現在,趙輕遙才明白秦倚白說的那句“不一定”是什麼意思。
他不是傻子,當然能猜到正常的邀請,她不會赴約。隻有留下那張威逼激将的紙條,才能把她釣過來。
趙輕遙雖威脅過要把秦倚白入魔之事捅出去,但她現在也清楚。若是兩人的重生之事同時暴露,該擔心的絕對是她,而不是秦倚白。
他的處境和身份,要比她現在好上許多。
糾結了一陣,趙輕遙還是決定赴約。
她倒要看看,秦倚白能拿出來什麼她想要的東西。
以防萬一,她還是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宛如一道燈下的黑影,站在黑暗中,誰也認不出來是誰在那裡。
穿過第七峰白日裡人聲鼎沸的比試場,再往裡走。秦家不愛點燈,便連宅邸外也是如此。暗黃的靈燈将本該寬敞明亮的道路照得昏暗可怕。巍峨伫立的府邸隐沒在無星無月的黑夜中,像一隻匍匐的巨獸。
隐隐的不适感,是在這裡從腳底往上冒的。
她越是靠近,便越覺得有些不安。
大約太安靜了,安靜到有些可怕。遠處的熱鬧人聲已經完全消散,走到這裡,便宛如跨入了另一個世界。
再過一道人造橋,便能到達秦家的府邸前面了。
趙輕遙在橋拱上停頓了一下,轉頭向着來時的路伸了一下手。
是了,她的第六感并沒有出錯。
來時本無一物的半空中,在她伸回手時,出現了一道近乎透明的屏障,阻礙着任何事物向來路前行。
有點意思,這是一個隻能進不能出的結界。
秦倚白到底想做什麼,把她騙來這裡,是想着她不和他結盟,就把她困死在秦家?
趙輕遙輕笑之聲,隻覺得十分有趣。
下一刻,女子由遠至近、慌亂到帶着哭腔的尖叫聲,猝不及防地灌入了她的耳中。
一個雲钗松亂的少女從黑暗中竭力地奔跑而來。她跑得太快太猛,幾乎是提着裙擺向前撲去,一個趔趄,便摔倒在了橋前。本精緻華美的璇雲仙宗内門弟子服染上了塵土,不複往日裡光華流轉的模樣。
她摔得重,卻又很快地翻身而起。自然也沒有看到,黑暗的橋上還站着一個人。
她沒看到,但趙輕遙看得很真切。
黎明珠?
鄭玄想害她,竟然敢把地點選在這裡?
“你給我滾開!要敢碰我一根手指頭,等我師兄待會出來了,你就死定了!”黎明珠向後驚恐地縮了兩步,對着空無一物的空氣,近乎崩潰地叫喊着。
趙輕遙将毫不猶豫地将手放到逢春上,警惕地順着黎明珠的目光望去,卻又疑惑地皺了皺眉頭。
那裡空空如也,哪有什麼髒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