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隻見老者打坐完畢,輕聲踱步至年輕人身後,見那人隻翻了一頁書,久久停在那裡。
老者咳嗽一聲,年輕人這才有所反應,急忙站起身來。
身形高大,容貌俊毅,這不是坊間傳聞遊手好閑的蕭淮奕卻又是哪個?
這也是個天生的反骨頭,幼時跟着兩個勤學上進的兄長,也不見他多愛讀書。
如今家裡也不指望他讀書上進了,偏偏争朝争夕,癡迷看書。
“老師,這卷《陳沅農書》學生已經讀完了,裡頭講到多處講耕作的妙法,令人歎服。但學生疑惑的卻另有一處。”蕭淮奕向老者鞠了一恭,這才提出自己的疑惑。
陳沅乃是前朝農家名人,他所留下的筆錄裡有關于如何精耕細作提高田地的産出,也記載了自己耕作中發現的一些農法規律。
蕭淮奕自然知曉旱年作物會歉收,但書中記載雨水太多的年份,即便沒有形成洪澇之勢,作物依舊會減産,這便令人費解。
老者聽完他的叙述,摸着白胡子笑了笑,長歎一句:“不知。”
蕭淮奕:“......”
老者走到角落裡拿起葫蘆水瓢,蕭淮奕趕忙上前拎起盛水的木桶,跟在老人身後。
老人便笑呵呵地給園子裡的蔬果澆水,緩緩地道:
“這耕種的學問之廣之深,并不亞于科考的學問。
況且文人的佳作能夠傳世,農人的經驗卻時常斷代,即便是偶爾出得一個鑽研農法之士,也會因為種種因素隻能記錄事情的表象而無法深究其根本,便不足以形成有效的經驗。
因此即便是一個學富五車的大能,他也無法知曉這小小農耕問題的答案。”
蕭淮奕聽了此言,深思片刻。
“連老師也不能知曉,想必是此書傳抄之時有謬誤。”
白發老者輕笑一聲,卻搖頭道:“你既有了疑問,便不能輕易将之歸結為謬誤。”
說着指向了籬笆牆下的作物:“你看,老夫培植的那紫瓜吊子長在狼桃身邊,便枯黃矮小;長在老夫的萬壽菊旁邊,就蔥郁茂盛,比那獨枝獨種的長得還好些。”
适合土地的作物,時而也長得不好。他園中的多種狀況,可從沒有哪一卷書寫過。
士雖有學而行為本焉,紙上得來終究不全。如若真有志向,便需要躬身親曆,得出結論。
“我聽說你近日之舉,甚有欣慰,但我的新農法隻在這方院子裡小試而已,隻怕放之田地間而不準,到時于你而言并非好事啊。”老者捋了捋胡子搖搖頭。
蕭淮奕自知老師知曉了他買地遇到的阻礙,擔心自己迫于壓力半途而廢。
他笑道:“老師不必擔憂,學生還年輕,若有朝一日能将新農法推而廣之,自是好事一樁。即便不成,能為後來的鑽研之士作些經驗也是好的。”
老者聞言,頗有深意地看他一眼。
随即卻又放下話題,繼續他的授課。
蕭淮奕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那是一處用石磚格出來的苗圃,内有三墒紫挂吊子的秧苗。
奇怪的是,即使是在同一個苗圃中,紫瓜的長勢卻大不相同,第一墒全種的紫瓜苗,已經挂了幾個小果。第二墒加了幾株外邦引進的狼桃,兩種植株都長得不好。
第三墒共植的是萬壽菊,則兩種作物皆長勢良好。
“老師可是在土肥上有所添減?”
老者搖頭答:“沒有沒有。”
蕭淮奕又仔細查看了其他的苗圃,發現其中的作物都是紫瓜吊子這樣的培植方式。
有一墒是單獨生長,必有其餘兩墒的共植了其他作物,自然也有着不同的生長效果。
如此對比,一目了然,果真是個做研究的好法子。
發現了這個規律,蕭淮奕再次打量這個院子,才發現原本看似雜亂無章的種植,卻都是有據可行的。
“老夫曾遊曆南北,遇到一個行腳醫,他與老夫談論藥理,說了句話,甚感有理:世間百毒,五步之内必有解藥”。
想來萬物相克相生,運用到莊稼上也是同理,若有相宜的莊稼共植,互為惠利,也不失為增加收成的好法子。
“老夫近日在這上頭頗有些心得,隻是庭園窄小,終究未在田地中施展,卻不知成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