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東西?究竟是什麼東西?!
已入秋的時節,夜裡要起涼風,菱絮分明記得上床之前關緊了門窗,若要有人進來,不可能沒有一點兒動靜,除非先前就藏在了屋内。
可這是皇城根兒,巷子裡住的又全是官宦人家,哪個不長眼敢來這裡偷盜?
再說這屋裡又哪裡有藏人的地方,倘使真的藏起來,又怎會突然出現在窗前?
縱是彩繡再說她年少老成,菱絮究竟也隻是個十幾歲少女,被養在家中手無縛雞之力,便是想做些什麼也有心無力,哪裡見過這般場面?
若她現在喊叫出聲,是護院來得快還是自己死得更快?
菱絮不敢賭,控制不住自己發抖,閉上眼盡量讓自己放松。
可他似乎停在床邊後就再沒有動作。
一分一秒,時間漫長得如同渡劫。
黑暗中,隻有菱絮心跳的聲音,冷汗一茬又一茬。
“嗯?居然醒着?”
這是道清朗幹淨的聲音,介于少年與青年,極為悅耳。
菱絮禁不住一抖,還是沒敢出聲也不敢睜眼。
“我知道你醒着,若再不睜眼,我便幫你睜眼。”
菱絮呼吸一窒,眼睫輕顫,一點點将眼睛睜開,不自覺将身軀往被褥裡縮。
“你……你是人是鬼?”
清靈靈的聲音,在夜裡有些突兀,嗓子打着顫兒,卻還要鬥膽問他。
他似笑非笑:“你猜我是人是鬼?”
話音将落,一束藍色火焰燃起,兩側紗簾便嗖一下燒起來。
她看得清楚,那火焰化作一隻狐狸狀的動物,雙目狹長,爍着亮光,竟還看她一眼,邁開四肢順着紗簾竄上去。
菱絮吓得驚叫,抱着被子坐起來躲去後面,還不等去拉麗珠的手,紗簾已經被燒了個幹淨,那隻藍色狐狸瞬間消失,仿佛不曾存在過。
沒了遮擋,他的輪廓得以清楚出現在視線内。
這是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一襲黑袍,寬肩窄腰,脊背挺峭,如墨烏發整齊束在發冠内。
她聞到一股淡淡的冷香。
菱絮的目光漸漸上移,停在那張臉上。
一團濃霧,隻有一團濃霧。
這般黑夜,月光帶來的那絲絲光亮微乎其微,根本沒有任何幫助,可她卻奇異般将他看得清楚,除卻那張臉。
像是夢中人永遠也看不清的那張臉,蒙在一團霧裡,虛無缥缈,似有似無。
想到自己方才脫口而出的問題,菱絮自嘲般笑了笑。
驚恐過後,此時隻剩虛脫,菱絮松下挺直的脊背。
“方才不是很怕我嗎?”
“你若真打算對我做什麼,我能跑得了嗎?”
男子笑:“你這性子當真無趣。”
有趣無趣都不要緊,被所謂親人私下裡稱作木頭、掃把星也不要緊,她隻想活下去,安穩過完這一生便罷。
菱絮捏緊了被面,踟蹰一瞬:“你來這裡做什麼?你若是鬼便該知曉,我在這府裡是不受寵的,便是你想讨些紙錢香火,我這裡也是沒有的。”
她鼓了鼓勇氣:“若是個色鬼,那我勸你還是早早去投胎吧,犯下惡果是要遭天罰的!”
男子聽罷,大笑出聲,分明隻是一陣笑聲,她卻覺十分動聽,入耳如山間潺潺清泉,心神一蕩,連疲憊都消減幾分,甚至心情都好上不少。
笑意漸消:“色鬼可不會有聊天的閑情雅緻。”
他似乎沒有惡意,隻是與她尋常聊聊天,并不打算做什麼。
菱絮又放松些許,問他:“那你來做什麼?”
“來看看你。”
是她驚慌過度出了幻覺嗎?竟從他的聲音裡聽出一絲溫柔。
菱絮疑惑地晃了晃頭:“可是我并不認識你。”
他沒有答。
那道身影始終穩穩立着,似虛若實,菱絮看不到他的臉,可隐約知曉他正在看她。
“夜深了,為何不睡覺?”
菱絮不吭聲。
麗珠翻了個身,無意識咂咂嘴,這般大的動靜,竟也沒有擾她美夢。
黑影動了,修長手臂微擡,輕晃一下。
須臾間,菱絮的脖子上多出一塊玉佩,狀似如意,在黑暗裡發出瑩瑩亮光,内裡有流光華彩轉動,一條細細的銀色絲線将它串起,是她從未見過的質地,冰冰涼涼,放在掌心極重,又好似沒有分量,十分神奇。
“收好,往後随身攜帶,不可離身。”
“這是什麼?”
“算是……護身符。”
“可你我非親非故,為何贈予我,我又為何要相信你?”
話雖這般說,菱絮卻知道是可信的,這如意一拿在手上便令她心情愉悅,有種熟悉的感覺,溫暖又舒心。
他不再笑了,也沒有應答,沉寂下來。
“睡吧。”
今夜已經說得過多了。
“可是……”
話才起了個頭,困意驟然上來,眼皮沉重好似頂了千金,身體順着床壁軟趴趴滑到了枕頭上,長發四散。
迷糊間聽到一聲輕歎,眼前身影一霎變得模糊,四方天地都在搖晃。
再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雲霧盡消,露出一張極為俊逸的面容,劍眉星目,疏朗出塵。
他看向四周,這整棟宅子如今都籠罩在淡淡的黑霧之下,陰氣極重,煞氣也極重,上回來時還遠沒有如此嚴重。
就連他也感到不适。
他擡起袖子在眼前揮了一下,那濃黑霧氣般的東西便開始漸漸消散,不多時屋内終于幹淨了。
他看向床上沉沉入睡的姑娘,眉眼溫和下來,摸了摸她的額頭。
今夜就好好安睡吧。
……
菱絮睡了個少有的好覺,一夜無夢,醒來時神清氣爽,院内鳥鳴洋洋盈耳。
她抱着被子迷瞪,逐漸清醒。
身旁已沒了麗珠的身影,外間有些動靜,兩人聲音不大,約莫是在準備早膳。
整個趙府,陶風閣像是被單獨立出來,幾年前趙大太太遣人在此修建了小廚房,此後她們陶風閣連帶着下人都是單獨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