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陸想起白小一對他說的那番“心裡話”,自從張航被逮捕,白小一的本體一直在充電台休眠,白小一作為C君的領袖,行為肯定會被所有C君效仿,這不是誰給他們下達的指令,單純是人工智能在模仿人類的社會行為時、朝人類的思維方式進化。
又或者是退化。
“在充電吧。”
商陸回答薤白的時候語氣很淡漠,但是薤白卻聽出了悲傷。
轉天李成安開庭的時候,商陸他們沒有去現場,而是選擇在家看直播。直播中他們看到王翩然出現在法庭上,站出來控訴李成安對她實施的暴力罪行以及精神洗腦。直播間的熱度不高,因為在庭審的同時,另有沈峰的守靈直播間,很多大明星都去沈峰的遺體前道别。
商陸把兩個直播間并列投放到電視上,和薤白并肩坐着觀看,整整兩個小時都一言不發。
李成安庭審的直播間裡,觀衆在幸災樂禍地說:這個王翩然看着就是易孕體質,小小年紀還挺能生。便宜了這個老村長了。
沈峰守靈的直播間裡,觀衆在冷嘲熱諷地說:作為讀者想給喜歡的作家點根蠟燭,都要花一百塊錢。錢都拿去請大明星了。
兩個最大的社會熱點在春節假期結束後開始工作的第一天的上午十一點進行碰撞,點擊率甚至比不過黃藍兩個外賣軟件。
一種無力感充斥着商陸和薤白的胸腔,讓他們長時間不再交流,木讷地通勤、開會、跑通告,面無表情地回到家、做飯吃飯、洗澡睡覺。
有一天深夜,他們平躺在床,誰也沒有睡着,但誰也沒有問對方有沒有睡,房間裡沒有一丁點聲音,于是就讓手機鈴聲變得格外刺耳。商陸立刻抓起手機,接通了來自母親的電話:“喂,出什麼事了嗎?”
“大琳琳要生了,洋洋現在從天津過去也有點兒趕不及,你能先去醫院露個面嗎?”
張巧智的這句話讓床上的兩個人同時坐了起來,薤白貼着商陸的手機,一起聽電話。
“預産期不是還有倆禮拜嗎?”商陸掐指一算,“這算早産?”
“早什麼産,差一個月都能生。”張巧智都被氣笑了,“你說說,你弟是不是被你帶壞了,他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反應居然跟你一樣!”
薤白滾下床慌裡慌張地換衣服,褲子剛穿一條褲腿,就從衣帽間蹦出來,把商陸的衣服給他扔過去,一條褲子就那麼穩穩地降落在商陸的頭上,看上去狼狽得有點好笑。薤白莫名笑出了聲,這笑聲驚醒了兩個人,他們互相對視,意識到這是自從沈峰死後他們之間第一次發出笑聲。所以薤白立刻收起了笑容,好像有些不适應,又好像覺得自己首先走出陰霾有點兒像是背叛了商陸。
商陸從腦袋上抓下來褲子,默默穿好,然後和薤白一起匆匆開車到了之前就已經預定好的私人婦産科醫院。許若琳已經打了無痛,正在大口嗦粉,蓄滿體力。
“萬萬沒想到是你倆先過來了,我都跟婆婆媽說了不要興師動衆……”許若琳扶正了鼻導管,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捋頭發,“小洋過來就行了。”
“他還要等一個多小時,已經在高速上了。”商陸言簡意赅地說。
許若琳敏感地察覺到商陸狀态不對,但她又說不上來到底是怎麼不對,想要問問薤白,結果薤白也是一副不在狀态的樣子。明明今天是她人生中很重要的一天,再去關心别人的話未免太叫人心累,所以她抑制住自己的八卦之心,耐心地等待和肚子中的小寶貝見面的那一刻,并且為商洋能不能趕上自己生産而惴惴不安。
淩晨兩點半,商洋跑來的時候上氣不接下氣,喘得讓醫生都不得不給他推來一把輪椅。
“氧氣管兒應該給你戴上。”單人間待産室裡的許若琳虛弱着打趣道。
“停車場到這裡需要跑多遠,怎麼喘成這樣。”商陸也忍不住說了句。
“他那是跑的嗎?多半是吓的。”一同趕來的張巧智非常不給兒子面子。
商博強沒有在待産室等着,而是站在門口把薤白單獨叫了出來:“小白,我去買包煙,你有什麼要買的嗎,一塊兒去。”
薤白看了眼商陸,得到默許後,跟在商博強身後一起去了醫院裡開的便利店。
“商陸的病好了?”商博強假裝随口一問。
“好得差不多了,過兩個月再去複查一次。”薤白規規矩矩地回答。
“哦。”商博強隔了好一陣,才繼續說,“看着不像好了。”
“……”薤白抿了抿嘴,“我不知道該怎麼勸他了,甚至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勸自己。對不起,當初我還信誓旦旦地說會好好照顧他。但是我發現我好像照顧不好他,我好像……”
“沒事兒,照顧不好他的時候,你就照顧好你自己。”商博強似乎說了句沒用的廢話,但在便利店轉了好幾圈,買了一盒牛奶巧克力。
最關鍵的煙卻沒有買,商博強結賬的時候,薤白還提醒了句。
“爸,您還沒買煙呢。”
“哦,我剛掏口袋發現我帶煙了。”
薤白看着商博強把那盒巧克力塞進外套口袋,看那口袋變得鼓囊囊的,突然開始好奇這盒巧克力是給誰的。
“小旻呢?”薤白繼續商博強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奶奶家呢。”商博強回答地很簡短,但是句句有回應。
“爸您最近忙嗎?”
“還那樣兒。你們呢,挺忙吧。”
“我們也是,還那樣兒。”
“忙點兒也好。”
“大概吧。”
兩個人間隔半米,一左一右,朝着待産室的方向慢悠悠地走着,直到看到坐在輪椅上的許若琳被推去産房,商洋手足無措到手舞足蹈地跟着進去。
張巧智去安慰親家,商陸一個人站在一旁。
薤白想過去抱抱他,但是在他行動之前,商博強先一步走過去。
老父親從口袋中掏出那盒牛奶巧克力,碰了碰商陸的胳膊。
商陸低頭看了一眼,愣了一下,伸手接過來,打開盒子,拿出一塊兒,剝開包裝紙,盯着看了很久。
商博強看着兒子愣神的樣子,又用胳膊碰了碰商陸的胳膊,努嘴示意他快點吃。
商陸張嘴咬了一口,甜滋滋的味道讓他有些晃神。這是商洋小時候最喜歡吃的巧克力,也是商陸最喜歡的,但他以為父親不會關心這種無聊的小事。
父子之間沒有半句溝通,但他們身後的薤白看着卻紅了眼圈。
商博強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商陸,但是他用最笨拙的方式去嘗試了。
商陸拿着剩下的巧克力,轉過頭去找薤白,分給他一塊兒:“挺甜的,你可能不喜歡。”
“我想嘗嘗。”薤白抿嘴笑了笑,咽下眼淚,細細品嘗着那塊兒甜到齁嗓子的巧克力,“真的,好甜。但是我喜歡這個味道。”
商陸也終于露出笑容,雖然隻是很淺的微笑。
早上六點,伴随着日出,接生護士抱着許若琳和商洋的兒子從産房裡走了出來:“家裡是想要男孩兒女孩兒啊?”
懷裡的小家夥哭得特别霸氣,出生就自帶煙嗓,表情也是苦大仇深的。
“哎喲,怎麼又是個商陸克隆體。”張巧智湊過去看了一眼,震驚地喊了句。
護士被逗得哈哈大笑:“像叔叔多好啊,長大得多帥!”
“大夫大夫,我閨女怎麼樣啊?”許若琳的父母焦急地問。
“好着呢,一會兒就出來了,放心哈。孩子我先抱去檢查了,給你們看看性别,看到了沒?”護士把毛巾拆開好讓大家看清。
“還真是個男孩兒。”張巧智有些失望地歎了口氣,“男孩兒也行吧。”
“哈哈哈親家怎麼不喜歡孫子呢!”反而是許若琳父母還挺開心。
“我家男的太多了,”張巧智發愁地看着身後那三個大老爺們兒,“陽盛陰衰,不太平衡。”
早上九點,在病房裡睡睡醒醒的許若琳聽到了孩子哭聲,自動醒過來,看了看旁邊圍着嬰兒床一圈的家人們:“你們給我兒子留點兒縫兒行嗎,我看着都感覺他沒法呼吸了。”
“你醒啦,你看看這小孩兒,洗幹淨之後還挺好看呢!”商洋興奮地跟老婆說。
“這小孩兒是你兒子,你有點兒自覺可以嗎。”許若琳被商洋的傻樣逗笑。
“哭得真帶勁,剛換完尿不濕,是不是餓了?”張巧智試探性地問許若琳有沒有喂母乳的意思。
許若琳艱難起身,“快,抱過來,小皇上要禦膳了。”
“我……我不敢抱。”一家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商洋身上的時候,商洋臉上的傻笑瞬間消失,緊張地看着大家,“我怕抱壞了。”
“我還挺想看看你是怎麼給他抱壞的。”商陸小聲吐槽着。
許若琳靈機一動,指名商陸:“弟弟不行那就換哥哥吧,陸哥,能不能幫忙把你的商昱小侄子抱過來呀?”
“名字已經取好了?”薤白又驚又喜。
“嗯哼,那當然,小看我。”許若琳看着商陸把小不點兒抱起來的樣子,“晨昱回雲,暮景沉渚。”
商陸盯着小孩兒的臉,聽着耳邊的詩句,想到日光從雲間回旋的景象,不由得流露出溫暖的笑意。
每天都有人死亡,同時又誕生着新的生命,循環往複,所有的罪都被洗淨,一切惡行都在發生之前被原諒了。世界如此,無論何時都是如此。
“商昱。”商陸默念着小孩兒的名字,側過頭看向正興緻勃勃戳着小孩兒臉頰的薤白,然後情不自禁地湊過去吻了吻薤白的頭,“你要抱抱他嗎?”
“嗯!”薤白完全沒察覺到全家人的視線此刻都集中在他倆——或者應該說是他們仨——身上,接過商昱,動作輕柔地晃了晃,“不哭,我告訴你一個不哭的秘訣,你爸爸的親哥哥特别有錢。”
小孩兒還真就止住了哭聲,商陸笑着說:“真給面子啊,有前途。”
看着兩個人的臉色逐漸恢複精神,許若琳松了口氣,終于可以放松下來說心裡話了:“快把我手機拿過來,我要給你們仨拍個合影發群裡,讓大家來看你們終于生孩子了!”
在一家人的爆笑當中,商陸和薤白呆呆地對視了一下,也跟大家一起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