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那個叫張弦的朋友嗎，可确實叫人印象深刻。你還是勸他收斂些，有些無關緊要的幹部舉報也就舉報，但有些直擊薛石川的利益的人，舉報了可就無法挽回了。”
“哈哈，他那個人啊，不知道為什麼就對自己特别自信。他跟我說人沒那麼容易死，事實也确實如此，不少殺手或者街頭混混都去圍堵過他了，每次他都死裡逃生，叫我都不知道還需不需要擔心了。”森少木說起張弦時，笑得很放松，看得出是發自内心地信任對方，“不知道和您說過沒有，他是我發小兒來的，小時候有次我們去河邊逮蛇，他失足落水，我把他撈上來的時候他好像都沒氣兒了，結果不一會兒又自己咳嗽着醒過來，确實是命大。”
薛石然也跟着笑了笑：“那好，張航的事情暫時交給你和你那朋友，有什麼情況立刻聯系我就好。”
那之後森少木會時不時向薛石然彙報張航的近況以及家庭背景，當薛石然聽說張航的母親是國家考古員、外公還是國家航天工程師的時候，就覺得張航确實跟國家有很深的緣分。為了讓緣分得以延續，薛石然下達幾個命令，讓張航的外公即便到了退休年齡也在無期限的絕對機密項目裡繼續任職，讓張航的母親常年奔赴外地甚至海外的任務而無法回家。張航和親人的關系從本來就平淡而變得徹底疏遠，圍繞在張航身邊的除了老師同學、就是政府要員。
而薛石然也在步步高升，他背後的團隊設計了一場又一場政治博弈，期間不幸犧牲的人多到數不勝數，而森少木也就隻是其中之一。
為了不讓弟弟掌權，薛石然偶爾覺得自己才是那個冷血的魔鬼，明知道很多人繼續為自己效力的話就會死，他也不會制止，隻會眼睜睜看着大家一個接一個死于非命。他能看到很多即将發生的悲劇，但他認為那都是他奪權的關鍵一步，所以即便對方當初是自己多麼欣賞的人，也隻會輕道一聲：感謝你的付出，希望能有來世。
有沒有來世，薛石然不知道，但他知道今生今世，他要讓他的弟弟——那個最接近無上權位的惡魔——遠離政權。
他的弟弟薛石川，怕是早就意識到了自己的目的，兩個人的表面兄弟情已經僅僅局限于同時出現在國家會議的場合了。薛石川的團隊還大肆造謠，将社會熱點上很多引人矚目的悲劇都賴到薛石然身上，影響薛石然支持者的判斷。并且薛石川那邊的人也足夠聰明，将體制裡薛石然的忠誠者一個一個挖出來做掉然後換上自己人，還要對薛石然看好的所有年輕人都趕盡殺絕，當然也包括張航在内。
但讓薛石然倍感欣慰的是，當他将危機告訴張航的時候，張航的回答不是簡單一句“您放心”，更不是森少木他們那樣大義赴死一般的決絕，而是一個讓薛石然萬萬沒想到的龐大計劃：“薛石川的懷疑沒有錯，我确實成立了一個世界級的科學家團隊來專門研究核物理學，不過外表來看我們是在運營國際公司。現在他察覺到我們的威脅也已經晚了，對撞機已經搭建完成，距離正式運行也不過幾年的調整時間。如果他暴力銷毀，那麼迎接大家的将是一場無法控制的核聚變。到時候我不敢說整個國家，但至少北京就不複存在了。
“以薛石川的個性，他應該不會想要銷毀，而是想要擁有。想要完整地擁有，就必須讓我活着。現在絕對的政權不在他的手裡，那麼他不會采取太極端的做法，最多也就是針對我一個。我可以讓他針對，原本就是這麼計劃的，當他的注意力放在我身上的時候，我的團隊、整個計劃，都已經進入無可逆的進程。科學不屬于任何政權，也不屬于任何獨裁者。他也許會在意識到自己失敗的時候殺了我，但他殺不掉一個時代的降臨。
“薛主席，曾經您說，想要得到支持者，需要的是力量。我很認可，并且我要告訴您，這份力量很快就要變得無人可敵了。”
薛石然沒有制止薛石川命令國防的老宋去發起逮捕張航的行動，不僅如此，他還表現出支持的姿态，公開說不能放任威脅到國家安全的任何一人。可能是自己這個态度也迷惑到了不少意志不堅定的人，又有可能是與此同時發生的代孕村事件觸碰到很多人的良心底線，薛石川的支持者開始在立場上猶豫不決。
侯慶就是個很好的例子，當初可是堅定的薛石川支持者，現在卻給自己送來這麼一副書法作品，簡直就像是在跟薛石然表達初步忠心一樣。
不過侯慶這樣的人留着也是後患無窮，而薛石然之所以能看清侯慶的為人，還是多虧了森少木。他還記得當初森少木查到侯慶聯手多個部門和海外的外交大臣一起聯合造假合同、貪污兩國巨款的事情呢，可惜查到那件事的時候，正是政鬥的白熱化時期，薛石然自己都是在搖搖欲墜的位置，沒有辦法一口氣對付那麼多人，自然也就沒辦法保證森少木的安全，所以那時他建議森少木盡早離開體制躲一陣子，沒想到那次即為永别。
形勢從不給薛石然緬懷過去的時間，他能做的就隻有不讓過去的悲劇重蹈覆轍，上一次和薛石川争奪支持率的時候，他們兩兄弟幾乎不約而同地選擇用“殺雞儆猴”的手段告訴大家誰才是強者，一緻向第三方勢力發起攻擊。
從十多年前開始，除了薛家兩兄弟之外，支持率最高的就屬常家的常瑞天，畢竟祖宗都是革命時期鐵血戰士，在軍隊從來都有一定的話語權。但是常瑞天也是個聰明人，他沒有直接出面去競争權位，而是放了個傀儡出來當替身。薛家的兩個團隊都看得出常家的招數，但當時八成殺紅了眼，常瑞天的替身恭常委就死在了那個悲劇頻發的冬天。恭家絕了後，常瑞天也就意識到了薛家已經殺瘋了，此後自願退出戰場，看上去像是放棄了權力争奪。
但薛石然認為當年的革命戰士的子孫絕不可能就此蟄伏，何況當年也是多虧了常瑞天攪局讓薛石川陣營裂開了一道口子，大大削弱了薛石川的勢力，這才讓自己有機會勉強取勝。所以薛石然在和自己的團隊商讨過後，認為這一次他們可以改變戰術，利用常家的力量去撕裂薛石川的防線。
所以常瑞天的小兒子常山，哪怕已經是将近四十歲的年紀，薛石然也命令組織部同意常山進入商務部，直接就給他部長級的實權。
不得不說常山的表現也令薛石然非常驚訝，諷刺薛石川管理的科技部的電影拍得怎麼樣暫且放到一邊，令他震驚的是常山居然是帶着“取締全國非法代孕村、整頓地方婦産科診所”這個無敵的政績入場的。這一舉動簡直讓薛石川黨感受了一場震度八級的地震，尤其是在代孕村的罪魁禍首李成安公布所有保護傘名單之後。
名單上赫然出現國防宋祥松這個名字的時候，薛石川團隊的人都傻了眼，人人都聽說老宋是髒活累活從不推脫，但沒想到這個“髒”的含義還有更深層面。自從老宋被政審，半年以來老宋直接負責的任務也就全都停擺，很多重要的事情都被其他部門分擔，有些自然而然就輪到了的薛石然和常家的一部分親信手上。
其中為首的就是海關安檢問題，前段時間相繼在南北方各地空港查到進出口貨物不合規的課題，這件事原是海關總署決定重點關注，後來又相繼在南方的空港發現大規模走私案件，因此事情已經移交給海關緝私局。緝私局的人聽說這件事之後感到很疑惑，類似的事情在多年前就已經發生過了，當時是國防以“此事涉及國際犯罪集團”為由而正式從緝私局領走了案件處決權，沒想到如今國防的調查力度一撤退，毒販又卷土重來。
這件事被彙報到薛石然這裡的時候，他不覺得意外，說不定當初毒販就被沒有被老宋完全消滅，而是老宋和毒販之間形成了穩定的交易關系。但是這件事不宜打草驚蛇，凡是跟毒販交過手的人都清楚，那群人不要命，又相當機靈，在海關說不定還有不少照應，想要一網打盡，需要非常缜密的計劃。
但架不住很多人想要拿這件事立功，所以大家紛紛去找有可能知道些什麼内幕的人，就為了得到一些有價值的情報，比如說這件事目前是由那些部門在處理，又具體是誰在處理。
薛石然回想起前陣子和常海會面，話裡話外都能聽得出來這位年輕的公安副部長想要通過解決這起案子來立功，從而能夠拿下部長的位置。“我們公安系統會配合緝私局共同作戰，不是我吹，卧底這活兒除了國防就是我們公安了，專業的事情就交給專業的人。”
他細細回想，如今常家在軍隊有一定實權，又在商務部立住腳、一定程度上可以影響到國家經濟戰略，接下來他們想要在公共治安方面也有絕對話語權，确實是要發狠的前兆了。但是這一次的常家不同以往，他們沒有拿出傀儡，而是三兄弟親自出戰，看上去是來真的。如果常家沒有絕對的把握，這種風險極高的事應該是不會做的，薛石然琢磨着就算自己在某種程度上應許了常家的一些政治活動，但也不至于就讓常家以為自己徹底放棄了吧。
那麼常家的底氣是在哪兒呢，單純是趁亂想要攬到一部分支持率嗎？
“最近我看常海和鄭文走得挺近，薛主席最近跟鄭文聯系過嗎，說不定他知道些内情呢。”薛石然在把自己的這些考量告訴團隊裡的人之後，一位助手提供了思路，“自從張航被保釋出來之後，鄭文跟我們的聯系就少了。最開始我以為是他覺得我們對張航受難這事兒視而不見，他心裡憋悶。但現在我越來越覺得，他好像隐瞞了什麼事。而這個事，常家說不定知道。”
薛石然表面看起來波瀾不驚，隻是微微點頭：“張航在國防受到的一些不公正對待的記錄已經被挖掘出來了，長達三個月的精神折磨肯定會給他造成嚴重的傷害，鄭文也許是忙着照顧，無心再和我們密切聯系。”
“當然您說得也有一定道理，可是啊，張航已經保釋将近半年了，聽說他就一直在家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不合理啊，如果真的受了傷得了病，不該去醫院嗎？”助手進一步強調，“别的不說，至少也要向您報平安吧。”
助手說得也正是薛石然擔心的，他早就覺得張航遲遲不露面這件事非常不自然了，但這個時候如果透露出有多在意張航的情況的樣子的話，有失對全局的把控，所以他非常淡然：“這件事不急，主要是常家那邊，最近他們的行動還是要盯緊點。”
“好。說到常家的話，還有一件事，我不知道這件事值不值得關注，但又覺得這要是個巧合的話，是不是太巧了。”助手斟酌之後，說道，“商務部的人都知道，常山的政績大部分都跟他自己本身能力沒有關系，而是他背後有個人在幫他辦事。那個人也恰好和文旅部的聞續斷關系不錯，也和電視局的人有交情，并且内地百分之三十的娛樂産業都相當于被他控制，直接的、間接的都有。光說大型的媒體資源，他就能直接影響将近一半。這個人的公衆影響力也相當強，所以我們重點關注了一段時間，發現他居然還是薛石川特别看好的那個數學學家的大弟子。”
薛石然短暫地怔了怔，緩慢地點頭：“這幕後人物聽起來很有實力，不過你說得巧又是什麼意思？”
“前段時間，我們的人還看到他出入CBL北京大樓，之後查到他和CBL二把手王曜華博士居然是同學。薛大，CBL是張航用來輔助您對抗薛石川的單位，但是現在聽起來和常家也有了一絲聯系，我們需不需要在這方面多多謹慎一些，免得常家得到了張航的科技支援。”
“哦，是這麼回事。”薛石然沉吟一番，手指輕輕點着桌子，“這位幕後人物叫什麼名字？”
“商陸，是叫商陸。”
這個名字聽着可真是太耳熟了，薛石然也發現了自己似乎總是能在各種地方聽說“商陸”這個人，甚至兩年前常山拍的那部《無聲》還是人家主演的。
“不錯，在鼓勵年輕人這方面不該考慮太深，應該多多鼓勵。”薛石然給在座的人一個暗示。
大家紛紛響應，立刻提出方案：“薛主席說得太對了，現在就業、創業形勢嚴峻，有這麼優秀的年輕人，應該鼓勵，應該讓他做榜樣。這樣，我們邀請在各行各業有突出表現的年輕人一起吃一頓飯，表彰一下大家的突出貢獻，您看怎麼樣？”
“我覺得不錯，這件事盡快去辦。”薛石然這句話讓大家都牟足了力氣，整個表彰大會從立項到發出邀請函隻用了一周時間。
以至于商陸某一天還在研究室裡跟甄遠峰唇槍舌戰着呢，研究室的門突然被敲響。門一打開，相關部門幹部、人大代表和校方領導一群人站在門外，個個笑容滿面，像是帶着某種政治人物一樣，目光熱切地注視着研究室門内。但他們看到的卻是商陸和甄遠峰用粉筆頭互相劃拉對方的公式的樣子。
領導們的視線在兩個人之間來回掃視，最後還是校領導反應過來，一步跨到商陸跟前，把一封精緻地邀請函硬塞進商陸地手裡。
“商博士！哎喲，我們的新星，”校領導根本不怕會蹭到一手的粉筆末，雙手握住商陸的手，臉上的笑容都快溢出光了，激動得像是要現場給商陸頒個獎，“領導們都想和你見見面！國宴去不去啊？”
研究室一片沉默，粉筆灰在空中漂浮着。
商陸低頭看了眼邀請函，又看了看門口這群笑盈盈的領導們，腦子半天沒轉過彎兒。
……什麼情況？就隻是在跟甄哥争論一個小破公式居然都能被撈去吃國宴嗎。他想着，茫然地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