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慶制造假消息,讓常青誤以為是要對王秘書家的人動手?”韓建濤繼續推測,“會是誰做這種事?”
“不管具體是誰,這個姓王的直系親屬去世,這種消息都沒有傳到常青的耳朵裡,那就是有人有意隐瞞,隻為了給侯慶設置這個局。”甄遠峰一眼看穿了問題的本質,“這種情報,如果不是家屬本意要求保密的話,是很難真的能保守住秘密。”
“我也是這麼想的。”商陸微微點頭,“這件事困擾了我一下午,我給文哥發消息讓他幫我去問問協和那邊到底是誰擔當的王秘書的生母的主治醫生,目前還沒有收到回信。”
四個人各自陷入沉思,在這段沉默即将結束之時,商陸終于下定決心說出自己一直掌握着的另一個情報:“之所以告訴你們這件事,是因為,其實被當作目标的人不僅隻有張航。侯慶在考慮要用甄哥當投名狀,這也是侯玥瑤聽到的。”
“你說什麼……?”韓建濤的眼神沒有絲毫動搖,反而有了一絲殺意,“你确定嗎。”
“沒有任何情報是可以百分之百相信的,但心裡有數總不是壞事。”商陸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之前一直沒說,是因為我在盯着甄哥周圍的動向,沒有什麼異常情況。但如今,張航被人設了這麼大的局而遭到陷害,我把能拜托的都拜托了,能得罪的也都得罪了,才讓他活下來。實話說,在目前這個局面,我沒有自信能保證甄哥不受到任何傷害。”
韓建濤攥緊拳頭:“謝謝你公開情報,侯慶如果敢動手,那我也不用裝好人了。”
甄遠峰反而平靜地拍了拍韓建濤的背:“原來你一直在裝好人,不說都看不出來。”
“這……這話是什麼意思。”韓建濤瞬間沒了力氣,呆呆地問。
“我認為你一直人都挺好的。”甄遠峰說完,指了指咖啡廳那邊,“我去買杯咖啡就走了,得去教學樓了,不然來不及。”
商陸看着甄遠峰離開,然後和薤白對視了一眼,緊接着起身跟上甄遠峰:“我開車送你吧,教學樓不近了。”
留在原位的薤白看着韓建濤那個被莫名其妙撩得連方向感都快沒有了的樣子,忍不住吐槽:“好消息是,甄教授還是愛你的。”
而逐漸走遠的商陸和甄遠峰則是讨論其他的事情。
“這種事你隻需要告訴我就可以了,為什麼還要把韓建濤拖進來。”甄遠峰語氣裡帶着一絲責怪。
商陸就猜到甄遠峰會生氣:“韓建濤那邊怎麼說也是有一定人脈在,各大電視台和新聞媒體都是他的幫手,讓他知道這件事,更容易廣撒網。我現在信不過那些動辄就要用坦克轟了整棟樓的軍官,更信不過走流程就要幾個禮拜的領導,這件事我不打算再向上去警示了。如果我的決定做錯了,那我會負起責任。”
甄遠峰強忍着怒意,點了兩杯美式,一杯遞給商陸:“喝了它,我就原諒你。”
“……不是,你知道我不喝這麼苦的東西。”
“我知道。”
商陸和甄遠峰對視了幾秒,前者意識到這是來自後者的懲罰,隻能硬着頭皮把那杯苦澀的咖啡喝下去,然後哭喪着臉說:“搞不懂怎麼會有人愛喝這個。”
“走了,今天馮樹才來不了,你過來當助教。”甄遠峰大步向食堂外走去,看起來一點不像是剛剛知道自己被敵人的狙擊槍瞄準了。
但這并不代表甄遠峰沒有把商陸的話放在心上,在那之後數天時間裡,甄遠峰在腦海中認真規劃自己每一天的活動路線,思考如果他是侯慶的話會怎麼對自己下手。在學校動手的話可能性不高,畢竟這裡是清華,校方領導也是有很高的社會地位,可以說在這裡工作的教授都是有天然的政治保護的。
那麼,在家?
這是甄遠峰最不想看到的結局,所以他每一天都謹慎地跟韓建濤一起出門,嚴格控制韓建濤的回家時間,并且在自家門前安裝了迷你攝像頭。幾日過去,沒有任何可疑人物出現,看來在家動手這個假設也不成立。
又或者說是在路上?
僞造車禍這種事非常簡單,尤其在北京,一天發生幾十起交通事故根本就是家常便飯。甄遠峰調查了韓建濤每天送自己到學校的那十分鐘的路程,确認事故易發地點,統計每日事故次數,推算僞造事故時最不容易讓人察覺到異常的時段,計算出事故時的死亡概率。
那之後甄遠峰開始拉着韓建濤一起擠早高峰的地鐵,一站地,排隊進站就要好幾分鐘,但甄遠峰會排查周圍人的可疑程度,每天帶着韓建濤換不同車廂。
就這樣一個月過去,張航出院,圍繞甄遠峰的一切都風平浪靜,是時候該放松一下警惕了。
但越是這種容易放松警惕的時候,越容易遭到襲擊。
甄遠峰每天繃緊神經,似乎都有些神經衰弱了,頭疼的症狀越來越嚴重,腸胃也總是不舒服,夜裡愈發睡不着,熬夜做項目的時候也會覺得頭暈。他察覺到自己已經到了焦慮症的程度,所以背着商陸約薤白到學校的食堂喝咖啡。
“頭疼、腸胃紊亂,這聽起來确實有點像是軀體化。但甄教授的情況又不好說,畢竟您日常都在研究高難度的課題,也許是工作強度太高了也說不定。最近商陸也開始頭疼,夜裡會低燒,他這個月一直都在給您當助教吧。”薤白微微蹙眉,“您有沒有考慮過休個長假,換個地方休息一段時間?”
“不行,如果脫離了一直以來路徑,發生了什麼事情的話就很難掌控了。”甄遠峰強硬地拒絕了。
薤白長歎了口氣:“您覺得您現在的狀态可以在發生意外的時候精準地躲避危險嗎?我不覺得。你們高智商的群體總是會有這種謎之自信。我今天就不對您的精神狀況進行評估了,單說身體狀況,您現在都不适合教書。”
“我叫你來不是為了聽你說教,是想讓你給我開個藥單,有沒有抗焦慮最有效果的藥?”
“不得不說您這種甯願承認自己是焦慮症都不想認為是自己太忙了的态度還是挺獨特。”薤白知道眼前這人軸起來比商陸還難說服,所以他改變了戰略,“那您想想韓處長怎麼樣?”
“想他幹什麼?”
“您最近有觀察過他的狀态嗎,您這樣每天過得疲憊又緊張,他難道就不會跟着一起難受嗎。”
甄遠峰被問住了,一時之間沒有回答。
這招看來有效,薤白打算乘勝追擊:“如果我今天給您開了藥,您服用了,暫時性的避免了焦慮,但副作用可能比這焦慮症還要難搞。您會無緣無故的手抖,會腹瀉得比以往更嚴重,會脫發會失眠,但就是,不會再緊張了。當韓處長知道您服用了這些藥的時候,他會怎麼想?”
“你這是抗焦慮的藥還是制造焦慮的藥啊。”甄遠峰被說懵了。
“精神類的藥很多都是這樣。”薤白平靜地回答,“早期往往會讓人的情況變得更糟。”
甄遠峰撇了撇嘴:“叫你也是白叫。你走吧。”
“我還是希望甄教授可以考慮一下我剛說的休假問題。”薤白最後勸了一句。
甄遠峰已經起身離開了,背對着薤白擺了擺手,随後有些生氣地前往他的研究室。他天真的以為薤白會幫他來着,但沒想到對方剛起來也是挺有自己的想法。甄遠峰爬樓梯到研究室那一層,這幾層樓梯讓他喘得越來越厲害了。
雖然他很不想承認,但其實内心深處,他也覺得薤白說得有一定道理。自己已經有很久沒有休過假,大部分的時間連六日都用來寫論文,和韓建濤也已經很久沒有做過伴侶間應該做的交流。這一點也讓甄遠峰自己感到奇怪。
雖說自己不是什麼欲望很強的人,但正常的生理需求一直都是有的,即便說一周不想,那至少一個月也要有個兩三次,何況跟韓建濤同居之後,他們一直保持着一周一次的頻率,再忙也沒有打破過這個習慣。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甄遠峰發現自己好像喪失了這方面的功能性了,他靠着樓梯順了順氣,頭腦逐漸開始冷靜。
哪怕是早上睡醒之後的反應也沒有了,按理說現在還沒到那個年齡。
在今天之前,甄遠峰可以把這些症狀都歸結到焦慮症,但他總覺得剛剛薤白說的那番話有些地方讓他十分在意。
甄遠峰一邊思考一邊走向研究室,開門之前他把手伸向門把,即将碰到的那一刻,突然停住。
雖然是很微妙的變化,但甄遠峰發現門把似乎比昨晚自己離開的時候,要向上擡了一點,幾乎和地面保持水平。
為什麼?
這個門把手已經很多年頭了,一般都會下垂幾毫米,想要平行,除非刻意去給它擺正。為什麼會有人做這種多餘的事?
也有可能是研究生他們早上來給盆栽澆水的時候,碰巧給門把手變動了位置,光是靠這點細節根本不足以說明什麼。甄遠峰明明心裡明白,但還是覺得哪裡不對勁。
是哪裡呢?
如果我今天給您開了藥,您服用了,暫時避免了焦慮,但副作用比焦慮症還要難搞。
薤白剛剛說的話開始回響,甄遠峰閉上眼睛,繼續整理自己的思慮。說到底,自己這種常年堅持不分晝夜工作的習慣,真的會讓自己疲倦到這種程度嗎?還有焦慮症這種荒缪的心理疾病,真的會找上自己嗎?
明明當初在廢棄研究所看到了死于化學武器的屍體都沒有覺得心跳加速過,僅僅因為和韓建濤建立了伴侶關系,自己就會被弱化到如此地步?
您會無緣無故的手抖,會腹瀉得比以往更嚴重,會脫發會失眠。
薤白的下一句話很是時候的被調用出來,甄遠峰睜開眼,突然想通了什麼。
頭痛、脫發、腹瀉、失眠,這些聽起來很像是神經系統的問題,同樣也很像是藥物的副作用。
他想起兩個月前薤白來到研究室的時候說的另一句讓他很在意的話:草莓盆栽的葉子怎麼都黃了。
是啊,草莓盆栽的葉子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黃的?就在兩三個月前,而且它是慢慢的枯萎。哪怕是研究生又拿來了新的盆栽。
草莓盆栽就是很難養的啊。說過這句話的馮樹才,已經躺在宿舍一個月了都沒有完全康複。
馮樹才最初的症狀也同樣是頭疼、腹瀉和脫發。
把這一切串到一起的甄遠峰,手握在門把上,做好的心理準備,然後推開那扇門。
空氣中懸浮着大量的灰塵,這裡是北京,這種明顯的丁達爾效應可以說是相當正常。他踩着那縷陽光慢慢走進研究室,盡量像往常一樣将手提包放在自己的桌子上,解開襯衣袖扣,挽起衣袖,然後從包裡拿出水杯,走到飲水機那裡開始接水。
咕咚咕咚的聲音讓甄遠峰再次沉思。
昨天晚上離開的時候,水桶裡的水還有大半,現在看來這個水位線似乎有了微妙的變化。
甄遠峰沒有商陸那種圖象形記憶力,他很難在大腦中複刻出昨天具體的場景,包括水桶上的痕迹。不過他能夠想起來的,是這個水桶似乎幾個月以來都非常的新,而且圖标幾乎是在同一個方向的。
通常來跟他們換水的是研究生,甄遠峰知道自己的學生,沒一個是有這方面的強迫症的。
他端起水杯,靜靜地盯着水面,假裝喝了一口,然後合上蓋子,裝回包裡。之後又從桌子上取了一本文獻夾在腋下,平靜地離開了研究室。那天早上的課他叫副院長去代課,而他則是打車到從來沒有去過的一個地方。
那裡是張航開的生物研究所,甄遠峰聽說那是給張航的私人醫生原憲籍的禮物。他在之前去醫院給張航探病的時候接觸過原憲籍,雖然互相之間沒有說話,但見過面也聽過名字,四舍五入就是認識了。
甄遠峰直接叫研究所前台的人去聯系原憲籍,表明身份之後,他很快就被請到了原憲籍的辦公室。
“甄教授,早上好。”原憲籍和甄遠峰握了握手,“您哪裡不舒服嗎?”
甄遠峰将從水杯從包裡拿出來,放在原憲籍的桌子上:“我來是讓你查一查這杯水,裡面是有什麼多餘的化學元素。”
“那範圍可就太廣了。”原憲籍沒有什麼表情,隻是端起水杯看了看。
“縮小一下範圍的話就是裡面有沒有什麼物質會讓人長期服用下造成頭疼、脫發、腹瀉這些神經系統異常的症狀的。”甄遠峰同樣沒有什麼表情。
原憲籍怔了怔,和甄遠峰對視:“您的意思是有人在水裡……”
“投毒。”甄遠峰補充着原憲籍的那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