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作用比想象中要來得刺激,商陸天真地以為自己能忍住,但在開始吐膽汁之後,意識終于不屬于他自己能控制的東西了。體力在他翻來覆去掙紮間慢慢耗盡,最後癱在床上苟延殘喘,吐的時候都已經沒辦法再激活任何條件反射,所以被嗆得幾度窒息,也不知道氧氣罩和胃管都是什麼時候被加載上了,恍惚之間他好像聽到有人在讨論什麼,那聲音像是從遙遠的海底傳來,又像是他自己已經沉于大海了。
“目前體内的砷水平已經控制住了,減藥吧,看看情況。”原憲籍看着商陸的血檢報告,對胡躍文說道,“年輕是厲害,甄教授有他一半代謝能力都不至于昏迷。”
“馮樹才那邊呢?”胡躍文問,“商陸醒了可能會問。”
“給他提供肝髒的那個人身體情況一般,擦着供體不合格的邊緣,先用體外循環拖延一段時間吧。”
“唉,他們三天誰都沒有出現在數學研究室,肯定會有人起疑。原神您這兒又能撐多久?”
“那取決于張總能撐多久,我的工作隻是給他當私人醫生。”
“那這研究所……”胡躍文看着病房裡世界頂級的醫療設備。
“張總送我的禮物。”原神聳了聳肩,拍了一下胡躍文的肩膀,“你繼續在這兒盯着,我去跟家屬說說情況。”
胡躍文歎了口氣,走到病床邊,心情複雜地摸了摸商陸的頭:“快點好起來吧,好起來……再成為我們的主心骨吧。”
商陸虛着眼睛,動了動手指,想要說話但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聲帶和嘴唇。他有點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不記得這裡是什麼地方,也忘了很多治療細節。大腦為了避免回憶起痛苦的事,所以主動屏蔽掉了很多内容,比如說他在高燒發抖、渾身痙攣的時候薤白揉着他的腿叫他的名字,比如在他難受得控制不住呻吟聲時薤白一邊抹去他的眼淚、一邊抹去自己的。
“情況穩定下來了,換個表情吧。”原憲籍走出加護病房,對門外一臉緊張的蒲薤白說。
薤白身旁的司半夏用力地揉了揉他的後背:“好好,那就太好了。小白,你聽到沒,放松一點。”
“我們什麼時候可以進去看看?”吳英澤上前一步問。
“現在就可以。”原憲籍錯開身子,示意他們請進。等他們都湧進病房,原憲籍才看到坐在走廊的座椅上的張航:“你不是該在家躺着來着,最不濟也該坐個輪椅吧。”
“不至于。”張航盯着甄遠峰的病房,“甄哥什麼情況?”
“評估了一下,中度昏迷。”
“醒得過來?”
“沒意外的話。”
“會傷到腦子麼?”
“短時間内應該會有些後遺症,長期來看可能性不高。”
“馮樹才呢?”
“說不準。”
張航微微點頭,用極小的聲音自言自語着:“毀了個博士,損失還行,這次機會還是要最大化利用一下。”
原憲籍沒什麼好說的,面前的人是他的老闆,這個老闆做事向來極端,說兩句毫無人性的話似乎不算是奇怪。“你有什麼打算嗎?”
還未等張航回答,泉也推着輪椅從走廊盡頭走了過來:“一個不留神你就沒影了,檢查到底都認真做完了嗎?”
張航老老實實地把自己轉移到輪椅上:“查過了,沒什麼問題,我自己可以走路來着。”
“我知道你可以。”泉也輕拍了一下張航的肩膀,随後視線移到旁邊那兩間加護病房,“情況穩定下來了?”
原憲籍點點頭。
“那,時機也差不多了。”泉也歎了口氣。
三天前甄遠峰研究室集體中毒這件事通過原憲籍傳到張航那裡,張航的反應沒有很劇烈,隻是突然想明白蕭繼成之前提醒他的那句“留意甄遠峰”是什麼意思。張航猜測商陸早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情,但商陸沒有猜到是以這種形式,更沒有猜到向來都是幕後的他自己也成為了被害人。
他将這個中毒事件告訴給鄭勇,讓對方秘密立案,不要讓任何不信任的人參與到這次調查行動。收到消息的鄭勇當時正在家吃飯,他反複看了三遍才意識到這不是惡作劇,然後放下筷子,對袁文倩說出事了。
鄭勇挑遍了整個刑偵大隊,思來想去,唯一能信任的就隻有洛凡,畢竟那是頂着五花八門的政治壓力都要去調查重案的正義使者。洛凡半夜接到鄭勇的電話,聽了聽大概,然後歎氣道:“之前感覺在哪兒都能看見商陸,現在想想我都有這種錯覺,那就意味着他已經是一些人的眼中釘了。”
當天淩晨四點,鄭勇和洛凡叫上兩個嘴嚴的新人警察,秘密前往清華,沒有大張旗鼓地拉起警戒線,而是悄無聲息地進入數學大樓的甄遠峰研究室,開始了搜查行動。
他們在水裡提取了樣本,在一些關鍵點提取指紋,并且在角落找到了竊聽器。
鄭勇在看到竊聽器的時候心裡一沉,心說他們暗中行動恐怕也已經暴露。但洛凡習慣性的拿出手機,打開測試竊聽器信号的APP,發現研究室裡安置的竊聽器全部都沒電了。
“沒電的玩意兒放這兒幹什麼用?”鄭勇百思不得其解。
“就是因為本來就沒用,所以沒電了也沒有人來換電池。”洛凡看着手機信号格,“剛來這兒的時候我就想說,這樓裡信号太差了,不開6G就沒有信号。”
鄭勇恍然大悟,拍了一下洛凡的胳膊:“是屏蔽儀,估計數學大樓學術機密還挺多的吧。也就是說其實下毒的人沒辦法真的聽到他們在說什麼。”
“但還是能控制毒量,那就意味着他們需要找個辦法一直監視他們。”抛開目前的高科技手段,剩下的,雖然聽起來很原始,但洛凡覺得是最有可能的,他看向窗外,直接就能忘到對面有棟樓。“鄭隊,對面兒那樓是幹什麼的?”
鄭勇通過地圖确認了一下:“醫學部的樓。”
“這麼巧嗎。”洛凡都聽笑了。
兩個人帶着兩個小弟又摸黑潛入醫學部大樓,通過視角來鎖定了幾個樓層和幾間屋子,分頭行動半小時之後,在頂層的一間堆雜物的小屋子裡彙合。滿地的瓜子皮和那把看上去就很突兀的椅子立刻就讓他們意識到找對了地方。
“要是其他懸案也都這麼簡單就好了。”洛凡撿起地上的瓜子皮放進采樣袋子,昂頭看着鄭勇那副沉思的表情,“怎麼了,感覺太簡單了有點兒不敢相信?”
“沒什麼不敢相信的,很多校園投毒案都是差不多模式,但問題是……你不知道商陸,那是個非常謹慎的人,任何細節他都不會錯過。但是這次他錯過了很多事,水桶裡的水,研究室裡的竊聽器。”
“我還覺得挺正常的,畢竟誰好端端地也不會想自己日常出入的地方會被人動手腳,再說了,他天天東跑西跑的,再怎麼聰明,注意力一旦被分散,也就沒有戰鬥力了。”
洛凡說得在理,鄭勇想起自從張航被逮捕之後,商陸就像是代償一樣做了很多原本需要張航來完成的事情,甚至将常家都串在一起。這些表面上看起來就是商陸重情重義,但也有可能是有一個同樣認為商陸重情重義的人,利用這一點,操控了他,讓他在無知無覺之間忙到沒有多餘的心思關注日常當中的細節。
這細思極恐的推斷一直讓鄭勇十分在意,他安排了警力埋伏在醫學大樓雜物間附近,等待天亮時刻“兇手”現身。
果不其然,一個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搖搖擺擺地走了過來,輕車熟路地打開雜物間。鄭勇一聲令下,幾個警察協力将嫌疑人當場逮捕,但是那個嫌疑人看起來完全不慌張,仿佛一副早就料到的表情,自覺地坐上了警車。
“我們做了DNA對比,雜物間的瓜子皮都是你磕的。”洛凡在審問階段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忍不住笑出了聲。
嫌疑人也笑,“怎麼了警察叔叔,在雜物間摸魚嗑瓜子兒犯法嗎?”
“你這嗑瓜子兒的量是不是有點兒太大了,不怕上火嗎。”洛凡拿出現場照片,“你看看,這擱我這兒,沒個半年都嗑不出來這個成績。”
“就愛吃。”嫌疑人也是皮。
站在一旁的鄭勇看那兩個人扯大鋸也有點兒心煩了,突然開口問:“你都不關心我們為什麼逮捕你?”
“有什麼好關心的,你們沒有逮捕令的話,那倒黴的是你們。你們有逮捕令的話,那我反抗了,倒黴的就是我了。”
“挺有智慧啊。”洛凡湊近了些,“我打聽了一下,你是你們系主任的助教,天天在雜物間摸魚是不是太不敬業了?我聽說你博士論文涉及到一些數學問題,當時你去請教你們學校最有名的數學教授,結果被罵得狗血淋頭。偏偏那教授特别有影響力,一句話,就讓你從即将拿學位的博士退回到碩士。嘶,那個數學教授,叫什麼名字來着?”
“甄遠峰。”嫌疑人的表情瞬間猙獰,“你不就是故意要讓我自己說出來嗎。”
“你知道嗎,從你天天摸魚那個雜物間,就能看到那個數學教授的研究室,你說說,這麼巧的嗎?”洛凡笑着問。
鄭勇配合地拿出一個軍用望遠鏡,扔在桌子上:“上面都是你的指紋,你天天背着個這玩意兒是為了幹什麼。”
“還問個屁啊,不用望遠鏡那能看得見甄遠峰到底喝沒喝我給他準備的補品嗎?”嫌疑人立刻升級為兇手,攥拳捶桌子的怒意不像是演的。
洛凡擡頭和鄭勇對視了一下,前者繼續追問:“不是,你就為了這點兒破事兒,就要了人家的命?”
“什麼叫這點兒破事兒?階段性投藥促使免疫力進行性增強,我六年的成果,他就憑一句我的數學是錯的,全盤否決?多少癌症患者等着我的治理方案救命呢,他甄遠峰一個外行,光看看數學公式就能給我扣上一個庸醫的章?”兇手眼睛裡出現血絲,“這點兒破事兒?那我們就看看他死于我的研究成果會是多麼搞笑的事兒,我的研究正向是增強免疫力,反向那就是摧毀體内所有器官,而且是無知無覺,慢慢的,一點一點讓他死去。你們也不用救了,沒救了的。”
“我們查到你在水裡投入元素砷,這段時間物理學院也說他們少了一部分砷,每天少一點,以為是正常損耗。”鄭勇再次扔出來一些其他證據,“你也别這麼自信,校園投毒案我們都是偵查老手了,還真覺得自己投毒的方式挺特别?”
兇手冷笑了一聲,眼中泛着寒光:“就算你們查出來砷中毒又怎麼樣,正常的治療方式隻會讓他們死得更快。自作聰明的警察,還真覺得你們能對付得了天才嗎。”
鄭勇一聽這話,立刻退出審訊室,給張航打電話說明了此事:“兇手說正常的治療方案會讓人死的更快,你快讓原憲籍停藥!”
而留在審訊室的洛凡不慌不忙地繼續跟兇手聊天:“你說說,你恨甄遠峰,也許是你們之間有仇,那何必把同一研究室的其他人都害了呢。馮樹才、商陸,他們招你惹你了?”
“那些學數學的人總是很自大,認為世界真理以他們為本,這種想法太可笑了。他們也不過就是其他科學領域的道具,真正能為社會做貢獻的,應該是其他領域。我看不慣他們那個态度,沒有一絲一毫的學術氣質,不是勾肩搭背一夥人去吃飯,就是跟男的摟摟抱抱,不成體統!”
洛凡徹底無語了,他輕輕敲了一下桌子,結束了這次盤問。走出審訊室的時候,看到鄭勇正在給人打電話,語氣很急,似乎是在找清華校方那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