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春來秀水南
主動跟阮伶打招呼的那位女子并不算高,穿得一身素淨,細細看去,外面那件月白衫子卻是暗紋絲緞細緻裁剪,素歸素,用料可不賤;頭戴紗笠,進門後随即摘去,眉宇靈秀非常,膚若凝脂秋水剪瞳,頰邊淡淡一抹飛紅,說話間投來目光,腳步也向這邊來了。
“阮前輩這是要去秀水嗎?可是來看我的?”
“我可不要看你,你這雞嫌狗厭的脾性,難怪你爹要不遠千裡将你送走了。”
阮伶話是這樣說,還是抓起白玉酒葫蘆給這藍衫女子倒了半碗。“不信你問方閣主,這世上除了她,誰忍得了?”
藍衫女子身邊一直默不作聲的另一位女子聞言微笑了笑,一襲黑色長裙倒無甚稀奇,隻眼上圍了一圈青帛,看着竟是個盲的。
“對呀,方姐姐獨獨鐘意我,阮前輩莫非看不慣嗎?”藍衫女子笑嘻嘻地坐到阮伶身邊,腰間别一把檀木制成的折扇,和田青玉的扇墜子晃晃悠悠。黑裙女子則對着夏舒點點頭,竟像能看見他方位似的落座于側。一種難以言喻的危機感從夏舒心裡油然而生,這名黑裙女子明明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說,卻令他打心底裡覺出幾分忌憚,讓他隻想遠離,不願靠近她哪怕一寸一毫。
他正想暗自傳聲成君去問這黑裙女子的來曆,卻發現懷中小白狗兩隻前爪緊扣住頸上項圈,牙關大張,進氣多、出氣少,已是一副行将窒息的形容。
夏舒登時一慌,一把将土狗抱上桌面,代表太淵的淺碧毫光微爍,所有人的目光都轉了過來。阮伶眉頭微擰,黑裙女子無聲歎了口氣,纖細手指輕撫小白狗頸上項圈,那個除非成君主動褪下以外再不能松脫半分的銀環竟憑空飛起,落到黑裙女子手中,再看小白狗,雖不再窒息,卻是雙目緊閉,已然昏了過去。
“這銀環,不屬于你。”黑裙女子低聲。
阮伶收了臉上的笑:“方閣主,這是何意?”
——閣主?夏舒在頭腦中努力回憶這一路上成君曾與他說過的江湖傳聞,那個行蹤無定、雙目已眇的天機閣閣主,好像……就是姓方?
天機閣,歲正秘術?!
“我同少遊有舊,他為自己的弟子求取了這枚銀環,隻此一枚,再無别個。”黑裙女子指尖在空中虛虛勾勒,一個個金色符文跳進銀環中,光芒漸匿,銀環安靜躺于她手心。“不知這位少俠是從何處得來?”
此時的夏舒已從初明黑裙女子身份的震驚中反應過來,他将小白狗抱進懷裡,看向對面,努力壓下話裡的顫音,好讓自己看起來有幾分近似丁儀的高深莫測。
“難道大名鼎鼎的‘破幻之瞳’,會看不清因果麼?”
黑裙女子聞言輕捏指節飛快掐算,半晌方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我實也是想不到……”
說着手指一動,銀環落回小白狗頸間,不過幾個呼吸,小白狗悠悠醒轉。
“诶呀,方姐姐你吓我一跳。”藍衫女子不住撫着胸口,率先打破沉默,端起阮伶倒給她的酒一氣喝下半碗。
黑裙女子立時出聲,不再糾纏銀環一事:“雲彤,仔細嗆了嗓子。”
“是阮前輩的酒太好喝啦!”藍衫女子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美目一轉望向夏舒,“這位小哥,我能看看你懷裡這愛寵嗎?”
夏舒聽見成君一聲哀鳴。阮伶卻笑道:“我看他乖覺得很,小夏,你給彤丫頭看看罷,沒什麼的。”
兩雙眼睛、一束青帛一齊盯過來,夏舒隻得硬着頭皮道:“倒也無妨。”
藍衫女子歡呼一聲,接過小白狗,一邊撫着狗兒順滑的皮毛一邊問夏舒:“它叫什麼?”
“旺财。”
阮伶在旁邊一挑眉:“不是叫……的時候了?”
聽到阮伶刻意模糊了名姓,夏舒知道這是給成君留足了面子,心想這個成君,比小狗還要不如了,先前還想着賣前輩一個人情算計一番,看前輩多大度,緊要關頭口風嚴實得很,絕不至于反手就将他們出賣。
“一隻土狗,配個人名。”夏舒假笑兩聲,“多少有點太看得起這家夥了。”
藍衫女子跟着咯咯輕笑:“我姓傅,傅雲彤,秀水弟子。方姐姐我就不介紹啦,小哥你應當認識罷。”
夏舒道:“能一睹天機閣閣主真容,是天下所有秘術師的幸事。”
傅雲彤眼角餘光細細掃過小白狗頸上銀環,将狗兒放回夏舒懷中:“小哥這是不方便透露名姓?”
“啊,當然不是。我叫夏舒,雲卷雲舒的舒。跟着老師學過一點秘術,自是比不上秀水高門大戶了。”
“夏……”傅雲彤取出腰間折扇唰一下打開,遮住半張面龐,雙眼一眯,“尊師姓丁?”
被她一口道破師承,夏舒倒沒覺得奇怪,父親是九嶽山掌門又拜師秀水,身邊還跟着個極擅蔔筮術數、歲正九重境的天機閣閣主方樂一,見多識廣,佯作不識才是蹊跷。
“不錯。”
“這麼說起來,青蓮谷中客當是第一次遠遊罷。”
“确是如此。是為着一點私事離了谷中,至于往後如何,預備等了結之後再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