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明白這位徐神醫的意圖。
徐神醫站起身來,又将手背過身去,有些渾濁的目光中又露出了那種緬懷之色:“小丫頭倒有幾分良心,可是恐怕要叫你失望了。”
徐神醫緩緩歎了口氣:“我老了。”
青璇不明所以。
“人老了,總有一日會魂歸黃泉,哪怕我醫術卓絕也不例外。”
青璇從他身上感到一股強烈的悲怆,徐神醫仿佛透過自己在看另一個人。
“小丫頭長得水靈,和我一位故人十分相似。”徐神醫悠悠一歎,又問:“我留下的醫經毒本可有看?”
見青璇點頭,他又交代道:“這些可都是我走南闖北多年留下的孤本,萬金難求,你可要好好收着。”
青璇覺得有些奇怪,卻被徐神醫以入睡為由趕了出去,正往前堪堪走了幾步,便覺身後有窸窸窣窣的動靜響起。
徐神醫狀似癫狂,目光中滿是解脫之色,他舉起手邊的燭台,猛地往地上砸去。
“啪”的一聲,火舌翻卷,瞬間舔舐上了桌面上的簾布,想必不消多時,整座木屋便會化為一片火海。
青璇察出幾分不對,匆匆往裡沖去,推開屋門便見徐神醫立在一片火海中,他神情無悲無喜,見青璇跑進來不過微擡眼皮。
他微微搖頭,示意青璇不必再進來,“小姑娘,這麼久了,小老兒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青璇用帕子掩住口鼻,正欲往裡走便聽得這句話,一字一句認真道:“阿璇,我叫阿璇。”
她下意識地報出了從前的名字,在她并未成為青璇之前,僅有玉玦上的一個璇字伴她,她為自己題名阿璇。
“阿璇…”徐神醫口中喃喃念着這兩個字,趁青璇不備将袖口一枚銀針使出。
青璇一時不察,銀針沒入肩膀半寸,她又失了力。
“回頭吧,小丫頭,我不過求一死,莫要再阻撓。”
青璇見徐神醫已無生志,周身萦繞着一種暮氣沉沉的死氣,咬了咬牙,向外跑去。
此時木屋已為大火吞噬,火光沖天,映紅了天空,火星子與紛飛的草木灰交織,洋洋灑灑落了下來。
待到初春暖陽灑落,這兒已成了一片廢墟。
青璇怔怔望着面前已經成灰的土地,沉默許久,整座木屋已然被毀,受到火勢波及,藥圃内的藥材也都悉數枯萎,僅那朵青色的纖弱小花随風搖曳。
思及徐神醫生前對這朵花骨朵的看重,青璇用小鐵鍬将其連着下面的土壤整株撬起,取出旁邊玉盒輕輕裝了進去。
做完這一切,青璇自袖中取出一瓷瓶,将其中藥液盡數倒入院裡的井中,猩紅色的藥汁彙成一條血河,卻在接觸到井水的刹那微微散開,幾息之後失了蹤迹。
這山中衆人中那奇毒,皆是這井水之過。
青墨山地勢險要,更有萬丈懸崖相伴相生,對尋常百姓來說是絕不會踏足的禁區,沈康年也是機緣巧合之下才尋得這處礦脈。
可礦脈開采之下,河中清水早已不可飲,是以整座青墨山的壯丁皆要靠這一口水井養之。
斯人已逝,青璇雖不明白為何沈康年明知徐神醫下毒,竟仍大着膽子用他,卻也無處探尋真相。
她朝着屋子盈盈一拜,将幾本醫術連同那個玉盒裝入了包袱,起身回了揚州城。
…
押送要犯的囚車上,沈康年目光呆滞,任由百姓手中扔出的臭雞蛋和菜葉擊打,一身灰撲撲的囚衣早已挂了彩。
青璇抱着手臂,饒有興緻地看着這場痛打落水狗的戲。
沈康年目光掃到青璇,全身一陣顫栗,忽得又對青璇怒目而視:“賤人,青璇,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青璇揉了揉耳朵,緩緩朝車内擲出一枚銀針,她用了七成力,銀針穿過沈康年咽喉,整根沒入。
耳邊頓時清淨下來。
青璇見沈康年滿目赤紅,嘴巴大張卻發不出絲毫聲音,滿意一笑。
“這沈康年竟然私開礦脈而不上報朝廷,當真是罪有應得!”青璇身旁一個提着菜籃的婦人開口道。
“哎!這沈家也是從裡頭開始敗了,前幾日沈康年長子沈于慶剛剛過了頭七,這沈康年便被三皇子以聖上之令逮捕,當真是自作自受!”身旁一個男聲響起。
青璇無視周圍的吵嚷,腦中隻剩下兩個想法。
一則,沈于慶死了。
二則,三皇子的身份似乎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