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璇擡頭望了一眼有些昏暗的天際,山雨欲來風滿樓。
這揚州城的天要變了。
相較于街上百姓的熱鬧,刺史府卻人去樓空,門上貼了兩紙封條,翹起的邊兒随風輕擺,僅剩了個華麗的殼子,而這華麗的殼子不消多時也便要充公,可笑沈康年謀算多年,卻落得這般下場。
昔日人丁衆多的刺史府如今卻是連隻鳥兒都沒有,牆倒衆人推,刺史府的丫鬟婆子們運氣好些的便趁亂逃了,運氣差些的就被發賣了,家丁們悉數被關入大牢,等候聖谕發落。
王氏身披麻衣,目光呆滞地跪坐在蒲團前,在她的面前是一口漆黑的棺材,龛台上供奉的排位上書沈于慶三個大字。
她未曾束發,那張平日裡寡淡的臉上此刻盡是絕望,面頰消瘦,不過短短半月,她已完全變作了另一人,原本在她身旁服侍的孫嬷嬷如今也失了蹤影。
靈堂的角落裡,小小的沈倩甯正低聲啜泣着,她不明白為何阿爹抛下了他們,阿爺入了獄,往日溫柔娴雅的阿娘變成了如今這副形銷骨立的模樣。
青璇身姿矯健地翻過圍牆,往停靈處而去。
其實算算日子,沈于慶早該下葬了,可沈康年出了事,他的後事一時半會無人料理,這才拖到了今日。
青璇循着記憶中的那條路,穿過幾進院子,不過半月,府中豢養的錦鯉已經雙眼翻白,浮在池子上,地面紛紛揚揚地散落着各種黃白紙錢。
整座府邸透露出一種陰冷之感。
青璇加快步伐往目的地走去,她此番前來,是為了确認一件事。
沈康年雖已锒铛入獄,可她卻總覺得這件事并非如表面所見的那般簡單,她同許淵自始至終都好像被人牽着鼻子走,自奇毒伊始,她在杏子胡同被下毒,乃至許淵尋到青墨山,這背後好似有一隻無形大手,将他們所有人當作提線木偶操控。
越靠近那座院子,青璇心中的不安之感愈發強烈,她幾乎是馬不停蹄地跑進了那座靈堂。
可到底是晚了一步。
王氏那雙無神空洞的大眼睛已經渙散,她一隻手臂伏在棺上,另一隻手中正握着一把匕首,此時脖頸見一道血痕正往外汩汩溢出血。
青璇湊近她身子,探了探王氏鼻息和脈搏,将她那雙眼睛合上,原本不錯的心情陡然急轉直下,線索又斷了。
正欲離開,卻聽得一陣低低低哭聲自龛台下傳來,青璇目光一凝,一把掀開龛台上鋪着的垂地經幡。
沈倩甯如同一株雨中殘荷,一張雨雪可愛的小臉上盡是恐懼,見青璇将簾子掀開,瑟縮着身子往角落裡去。
青璇見狀,試着喚道:“甯姐兒?”
沈倩甯口中低聲喃讷着:“不要殺我阿娘…不要殺我阿娘!你們都是壞人!走開!”她突然發了狠,朝青璇直直撞了上來。
青璇眼疾手快接過她的身子,在她幾處穴位上輕按,懷中的稚子很快身子一軟,睡了過去。
将沈倩甯安置在一旁,青璇琢磨出幾分不對來,心頭猛地一跳。
将王氏身子扳直,卻見那處傷痕之下血迹已經開始凝固,王氏的身子已經開始發僵,體溫也逐漸變冷。
有些古怪。
若王氏是刎頸自殺,這流出來的血未免凝固地太快,僅僅沾濕了半個衣領。
青璇垂眸,而今唯一的可能,是王氏并非自裁,而是死後才被兇手劃了一刀,若非沈倩甯哭聲将她喚回,隻怕連她也被騙了去。
青璇心頭愈發沉重,一絲警惕也自心中悄然提起,她将半隻手藏于袖中,隻怕這兇手去而複返,旋即入了沈于慶的屋子。
屋中擺設一應同青璇來問診那日相同,可瓷瓶中那幾株臘梅卻不見蹤影。
青璇在屋中翻找着,卻聽得背後窸窣聲音響起,袖中銀針已然朝那處飛去,轉身卻對上許淵颀長的身形。
他手中捏着一枚銀針,深深看了青璇一眼,他二人倒是想到一塊去了。
青璇松了口氣:“你怎麼來了?”
許淵淡淡的聲音響起:“姑娘又為何來此?”
青璇撇了撇嘴:“這沈府有古怪。”她初至刺史府時,飲了一盅茶水,茶水入口苦澀,後味卻回甘,尋常人亦不會知曉這茶水中多了一味山甘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