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輕拍了拍許淵,遞出一個詢問的眼神,除了山牙村那次,他還未曾這般失态過。
許淵卻微微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方才老太太說要将側室子抱到莫氏膝下抱養時,他平靜的心湖陡然被扔了一粒石子,泛起了底下層層疊疊的悲。
當年景帝初登大寶,和皇後膝下卻無一子半女,适逢歲寒之末,風雪漫天,離冷宮最近的那處偏殿内,一位身份卑賤的宮女誕下皇嗣,景帝權衡後将這個孩子放在皇後膝下教養。
許淵自小将雍容端莊的皇後視作親母,可他不明白為何皇後看向自己的目光總是那麼複雜,甚至能從那雙鳳目中瞧出厭惡,直到六皇弟的出生,他看到皇後那雙端莊的眸中盡是毫不掩飾的慈愛與寬和。
許淵雖小,可出身皇室,卻并非什麼都不懂,也許少時仍會苛求,可随着年歲愈長,這種情緒已經很少出現了。
他兀自想得出神,直到青璇那不鹹不淡的觸碰才如夢初醒。
“好戲看完了,談談麼?”青璇指了指上方屋檐,自顧自地飛身而上。
“你接下來有何打算?”許淵坐在屋脊上,側目望着青璇。
他方才已書了一封信,将這些日子斬獲的沈康年貪墨案和南疆刺客一事一一呈報給景帝,令信鴿送回皇城。
同時寒鋒的信上也已言明,青墨山石澗崖中旁有一條密道,其中存放着沈康年貪墨以來所私鑄的大部分兵器。
如今事情雖依舊不明朗,可他此行任務已然結束,從初見時的懷疑試探,面前女子旁若無人替他施針,到如今适逢其時,也是該分道揚镳之日了。
青璇卻仰躺下去,雙臂抱頭懶散道:“沒什麼打算,走到何處是何處。”她此行本是為了追查南疆一事,替自己買個安心,可如今線索已斷,她亦不強求。
左右不過是尋個地方,換個身份重新過活。
“你方才想什麼呢?那麼出神。”青璇撇了撇嘴,百無聊賴地問。
許淵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徐徐抛了一個問題給她:“姑娘覺得,将他人子嗣放在自己膝下教養,如何?”
青璇想了想,閉了眼道:“給口飯吃就成。”
許淵一愣,有些跟不上青璇思路,便聽得少女在夜色下有些空靈的聲音響起:“對我來說,親子還是養子并不重要,能活下去便很好。”
自她失憶到如今,從未糾結過從何處來,隻思索着往何處去,往日為阿璇時,她無父無母,如今知曉自己是青璇,連無極閣都早已覆滅,若總拘泥自己的來處,她怕是要日日茶飯不思才好。
許淵望了一眼仰躺在梁上閉目養神的青璇,有瑩白的光暈映着她如玉的面頰,她神色淡然,仿佛什麼都不在乎,又如同出塵的仙,随時要随羽化飛升。
許淵雖不明白她話中未盡之言,卻也覺心頭開闊許多:“活着麼?”他喃喃自語。
“活着對你來說就這麼重要?”他神使鬼差地吐出了這麼一句話,眼中盡是迷惘。
“這世間,沒有什麼比活着更重要。”青璇眼也不擡,聲音很輕,卻是極認真地在回答他。
許淵深深望了她一眼,不再逗留地飛身而下。
青璇仍維持着從前那個姿勢,直到周遭的風聲都安靜下來,才踏着月華回了屋。
…
按照昨晚的促膝長談,青璇收拾好包袱,正欲和許淵一道向吳定遠辭行,正欲出偏房,卻被紅葉和綠竹一把攔住,往外瞧去,卻見外頭似乎圍滿了家丁,阖府上下丫鬟婆子一言不發,整座吳宅透着同前兩日不一樣的死寂。
見到紅葉,她眸光一滞,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紅葉卻支支吾吾的,好半晌才道:“老太太昨晚過身了。”言下之意,是指她和許淵二人此刻都有嫌疑。
青璇眼中閃過一道寒芒。
那隻幕後操縱一切的黑手似乎又出現了。
她原先還遺憾此行毫無收獲,卻不曾想這兇手卻自己挖坑給自己跳,倒是先露了馬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