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藏匿的簾子下方,除了一灘血,還有一張被隐蔽在角落的字條。
“青璇姑娘,子時正分,忘憂湖畔,不見不散。”上無落款。
青璇心下警鈴大作,不敢驚動旁人,隻将紙條放在燈上,眼見着火苗一點點将它吞噬。
恰恰她此前的猜測并未出錯,這刺客的身份果真不簡單,且将她的身份摸得一清二楚。
青璇隻覺荒誕得很,她醒來時渾身上下沒一塊好肉,腦中什麼都想不起來,這麼些年沒有仇家尋仇,便也隻當自己是失足落入山崖。
可如今瞧來,她似乎是棋盤上一顆受人擺布的棋子,雖不明白為何四年來那人并未出手,青璇卻知道她如今賭不起。
無極閣是江湖中最負勝名的殺手組織,幹的都是買兇殺人的活,早就樹敵衆多,且不服三國管教,早已成為三國皇帝的眼中釘肉中刺。
幾月前三國朝廷出兵剿匪,聲名鵲起的無極閣從此敗落,血流成河,從此鴻飛冥冥。
江湖中傳言無極閣并未全然覆滅,覆巢之下尚餘完卵,不過被三國一力鎮壓,這些日子來禀着甯可殺錯、不可放過的追捕令,此種流言已愈發少了。
若旁人知曉青璇尚在世,莫說明昭皇帝,隻怕第一個要捉拿她的便是許淵。
她倚在床側,面色是從未有過的凝重,到底是披衣整裝,去忘憂湖赴約。
忘憂湖是晉陽郊外的一片清幽之地,雖處京郊,卻頗有名氣。
當今景帝癡迷長生,崇道佛二教為國教,朝中大臣及親眷也沾染上幾分習氣,往日除卻供奉香火,也逐漸興起了寫青詞的習氣。
這忘憂湖畔遠離京都繁華之地,清雅宜人,附庸風雅的京城公子和貴女們常在此舉辦詩會茶會,更有甚者辦起了青詞詩會,引得景帝龍顔大悅,一來二去這湖也便如此出了名。
青璇也聽過這忘憂湖的名字,一路向北行去,便見湖畔早有一身着月白長衫、頭戴鎏金面具的公子仰躺在湖中涼亭上,夜風習習吹動其衣擺,他卻渾然未覺。
青璇腳踩松軟的泥土,緩緩朝湖心亭行去。
那月白身影似有所感,斂了尊容,自凳上站了起來,同青璇遙遙對望。
二人距離瞬間拉近。
“你究竟是誰?”青璇暗暗打量着面前人,有種怪異的熟悉之感。
那人面具下的雙眸含笑,擒住青璇的手腕:“青璇,你這般問候可不地道。”他垂眸望下,被他握住的手中有幾根閃爍着寒光的銀針。
他眼中笑意未變,似乎并未因此生氣,言語間頗為熟稔。
青璇面色微變,心念電轉間似乎福至心靈,猶豫着喚了一聲:“師兄?”
她想起在崖底的那個幻夢,夢中似乎确有一被她稱作師兄的男子,如面前之人一般戴着面具。
果不其然,那擒着她的手徐徐松開,面前男子低笑一聲:“師妹竟還記得我。”他知曉這位師妹失憶幾年了,倒未曾想竟還認得他。
莫非…是她的記憶開始恢複?
不知為何,青璇從那語氣中聽出了一絲幽怨。
她有些心虛,朝後退了半步。
空氣一時凝滞,二人誰也沒有開口。
“不過我今日來,可不是找師妹你叙舊的。”他從懷中取出一物,鎮重交至青璇手中。
青璇眯了眯眼,知道面前這人要開始說正事了。
那是一張被折起的宣紙,青璇将其展開,便見上繪一幅極美的梅花踏雪圖,梅花林中一男一女互相依偎。
人美,景亦美。
青璇不信她這個出身無極閣的師兄會有如此閑情逸緻邀她賞畫,因此靜候他的下文。
對方果真不曾讓她失望,将目光從那畫上收回,道:“此畫不過一幅赝品,真迹藏于甯王府中。”頓了頓,又道:“師父對師妹近日所作所為十分不滿,故令師妹将功折罪。”
青璇心下幾分了然:“願聞其詳。”
“将甯王府中真迹盜出。”他從懷中取出一木匣,“不得已之時可喂許淵服下此物。”
青璇接過木匣,便見其中躺着一顆光潔瑩潤的藥丸,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入囊中,便聽得那人的聲音再度響起:“師妹是真失憶還是——”
後面的話他沒有問出口,目光卻一瞬不動地盯在青璇面上。
青璇卻答非所問:“若我不照做,你當如何?”
面前那人忽然笑了,背過身去:“我是個憐香惜玉之人,不會對師妹出手。”
“可師父便不一定了。”
青璇心口一窒,腦中似乎閃過零星片段。
“青璇,不遵師命,忤逆師長,自行去戒律堂領罰。”恍惚間她看到一個身着玄衣的背影,冰冷的語氣仿佛對着一個召之則來揮之即去的物件。
毒針、幽谷、鞭笞。
紛亂的記憶在腦中一閃而過,青璇再擡眸時面前除了一片鏡湖,再無那人身影。
身旁的古樹垂下陰翳,樹葉上挂着的一片殘葉落到湖面,蕩起淺淺漣漪,遠處傳來的風聲好似一聲蒼涼歎息。
萬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