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花玖說出這句話時,清靈的木魚聲破空響起。
日交五更,是諸寺院的行者開始沿街報曉。
倆人輕手輕腳地又去房裡探望,王昂還在沉睡中。
"這下稍微放心了,阿玖也回屋歇着罷,後續照料之事,我這就去囑咐妥當。"
王楚嫣收拾好發髻,理正對襟青襖,出屋,拾級而下。
彼時瑞雪初停,天地銀裝素裹。
她擡頭望向閣樓。
這個猝不及防的漫漫長夜正在褪去,卻似乎在心頭敲落一道清幽旖旎的音律,令她忽爾,心起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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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王楚嫣去到禦街買了名貴的澄心堂紙,随後往馬車行去。
"喲,這不是王娘子嗎?" 有位婦人經過,"好巧,我剛從你家邸店回來!" 這人頭戴冠子,黃布包髻,手執青涼傘兒,是幫人做媒的張娘子,兩年來上門提親足有五六次。
"張冰人,許久不見。"
王楚嫣微笑回禮,氣質溫婉毓秀。
正值桃李年華,她秋水清眸,雲鬓雪肌,素雅的妝容搭配一身天水碧羅衣,明明像似遺世獨立的姑射仙子,置身于煙火氣裡卻也無違和感,反而給尋常帶來詩情畫意。
張娘子将王楚嫣上下打量一番,目光豔羨,看似親熱地湊近身。
"這回我給你物色了絕好的人家! 一位是朱雀門那邊的張氏正店,張大公子,家底殷實,每年他家的酒曲就将近上萬斤! 另位是李家的二公子,李家也開邸店,靠近著名的州西瓦子,離蔡太師的府邸不遠呢! 兩位公子皆長你兩三歲,儀表堂堂,機會千載難逢!" 張娘子滔滔不絕,神采飛揚。
王楚嫣知道這兩人,頗為風流纨绔,張公子還曾輕薄地戲谑過她。
"多謝張冰人費心了,這些事兒家父會定奪的。"
王楚嫣客氣謝道,心裡已有主見。
她想要的說來很簡單,尋得一位良人,能夠兩情相悅,長相厮守。
可這事也何其難也。
張娘子見她面無喜悅,挑眉歎道:"王娘子,我與你說幾句實在話罷,我知道,如今王員外也是京城富商,難免财大氣粗,之前我提親時,他總嫌這嫌那的,今日更是揚言,想要給你尋個風華正茂的進士?!"
她故意誇張驚訝的神色:"是,滿朝朱紫貴,盡是讀書人,咱們大宋盛行榜下捉婿,可汴京真正大貴大富的人家多了去了! 現今科舉三年一回,都在為自家閨女虎視眈眈呢,哪能那麼容易?! 你回去勸勸令尊吧。"
王楚嫣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很有分寸地維護道:"并非家父多嫌,而是他尊重我的意願。"
張娘子瞟了她兩眼,流露心知肚明的笑意,撇撇嘴:"你今年二十吧?也老大不小了,可别太挑剔哦!"
王楚嫣微微一笑,不緊不慢地道:"也非挑剔,嫁人是一輩子的事,或許緣分未到。對了,張冰人曾是出名的美人,如今風韻依舊,你結交廣泛,也該為自己考慮下?"
八面伶俐的張娘子頓時結舌,怒也怒不起來。
她守寡多年,三十出頭,高不成低不就,何嘗沒想過呢,"欸,王娘子哪天想通時,再讓令尊來尋我吧! 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待媒人走遠,女使合香挽住王楚嫣,輕嗔道:"二十就老了?這世道對女子好苛刻! 方才姑娘機智,即作反駁,又給了那人台階下,不過她陰陽怪氣的真可惡,罵幾句才解氣呢!"
"香兒,我們不能由着别人指點而悶不吭聲,但得饒人處且饒人,何況做媒伐柯不是件容易事。"
大宋京城汴梁,民衆百萬,王家是開邸店的,王楚嫣見多了人來人往,幾經磨練,遇事冷靜,通情達理。
合香乖巧點頭,思及一事,咧嘴露出可愛的小虎牙,道:"姑娘,主君似乎很看重王公子,把最好的上房給他住,租金卻隻收一點點,是不是與捉婿那事兒有關?姑娘覺得王公子怎樣?"
"王公子?" 王楚嫣呢喃。
想到這人,不知為何,心尖似有玉蝶翩翩掠過。
她望向雪霁初晴之下的禦街。政和八年的新春,直通宣德門的禦街一如流動的華章,朱樓畫閣,金翠耀目,雕車寶馬,羅绮飄香,這裡是泱泱大宋皇城,亦是人間煙火之最璀璨處。
遠處的宮門金釘朱漆,壁磚镌镂龍鳳飛雲,那裡面,便是巍峨莊嚴的皇宮。
王昂若能金榜題名,也将成為高牆裡的人,與那些處于雲端的天潢貴胄在一起,愈加遙不可及。
王楚嫣摸着微燙的臉頰,垂下清亮的雙眸。
在回東水門的途中,她壓住思緒不再去想那人。
徐徐踏下馬車,她牽起天水碧羅裙,腰間的玉佩縧帶随着步伐盈動,風吹之下,玎珰作響。
擡眸時望見 ——
那位在她心間攪出一池漣漪之人,恰巧就站在不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