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沿着汴河而行,汴河流經他們所在的東水門城樓,從東至西橫穿京城。
彼時東郊,水上舟船雲集,兩岸店鋪林立,車馬熙攘,碼頭上勞工們正在裝卸貨物,大批糧食和布帛等都是從江南運到汴京,然而因為"花石綱",許多本該運糧的船都被用來運石頭了。
難怪京城米價高漲。
廚娘們訴苦的物價一事,幸好不久前解決了,是王楚嫣勸服父親提高庖廚費用,随後在客人租金那兒稍加一點點,但用贈送早茶的方式平衡下,如此,雙方不虧。
馬車上了虹橋之後,行速異常緩慢。
這座疊梁木拱的大橋還算寬敞,但兩旁皆被商販占據,每逢假期最是擁擠,吆喝聲此起彼伏,夾雜着侍從們為主人開道時的敲鑼打鼓聲,噪音震耳欲聾。
少頃,馬車停住了。
"王娘子,前面有駕串車倒了,将路給堵了!" 崔車夫沒好氣地道。
"那就等等罷。"
王楚嫣揉着太陽穴,下車透氣,看見橋中央那駕翻倒的驢車,還有滾了一地的貨物。拽車的廋驢受到驚吓,撒蹄狂嗷,勁兒忒大,三個大漢死拉硬拽地才将它給摁住了。
好不容易事故解決,道路就快疏通時——
"不好了,要撞船了!"
又有新的騷亂,喜歡看熱鬧的百姓們呼啦簇擁而上。
王楚嫣剛好站在橋欄邊,也随着望去。
橋下,一條入城的客船正在靠近虹橋,而另一邊,有條出城的船即将經過橋洞,眼看就要撞到一起了! 船上的人萬分緊急地放倒桅杆,用力撐篙,還在艙頂拿竿幹抵住橋洞,岸上也有人扔去繩索套住船隻,以便使其緩速。
衆人合力奮戰,千鈞一發之際,兩條船終于堪堪擦過!
也正是那刻,王楚嫣瞥見——
身旁有位男子似乎看得太入神,跨上橋欄,一隻腳懸于空中。
這個呆子!
王楚嫣心驚肉跳,預感到什麼,朝那人伸出手。
"爬橋的公子,當心啊!"
但來不及了。
"哎啊啊啊—— "
那位公子被熙攘的人群碰撞到,整個人就撲了出去!
幸好他反應還算敏捷,一手攀住橋欄,身子懸在半空不停地搖晃着。
"救命!!! 他要掉下去了!" 王楚嫣慌忙探身握緊他的手腕。
崔車夫與旁邊幾位大漢一把抓住這人的胳臂,像提小雞似的将他從橋頭拎了下來。
"找死呢?!"
"掉下去不會淹死你,但撞在大船上能摔死你!"
這位青年布衣打扮,衣服皺巴巴的,胡渣邋遢,雙目卻極為炯炯有神。他一邊道謝,一邊去撿自己擱在地上的布袋,雙腿略微發軟,他幹脆摟住袋子,撲通坐下。
"衆位可知,剛才為何差點撞船?" 他像似窺見真相般的高興,說道,"汴河自西往東流,船隻駛入京城,是逆流而行,然而今日風大,你們看——"
他呵呵笑着,指向虹橋兩端的長柱,上面有木杆立鳥,即測風儀。
"你們仔細看,今日,風鳥朝向西面,說明風往西吹,所以入城的那艘船駛得比往常快,舵手沒有緩速,這就是為何險些撞船!" 他自顧自地說道,拍了拍腿,"适才那一幕真是太精彩了! 我得趕快畫下來!"
旁人紛紛搖頭。
"這人傻了吧?"
"差些沒命,還畫什麼畫,真有病!"
"傻子,撞船是因為舵手偷懶喝酒,我認得那船家,他還老眼昏花呢!"
"哦?是嗎?待我再瞧瞧!" 這位怪公子從地上一骨碌爬起,晃悠幾步。
王楚嫣扶了他一把。
怪公子忙不疊地将袋子往她懷裡塞去,"請幫我看管下。" 旋即他心急火燎地又爬上橋欄,探頭眺望,可惜客船遠去,他沒法子詢問。
路人搖頭,對這位又瘋又傻好像還挺窮的人嗤之以鼻。
終于,怪公子慢騰騰地從楯欄爬下來,自得其樂地撫掌念叨。
"那幕真精彩,我得趕緊畫下來。" 他邊說邊敲打自己的腦袋,似乎要把方才看見的場景統統塞進去。
好有趣的人,觀察細緻入微。
王楚嫣捂唇暗笑,将袋子還給他。
怪公子定睛看她,這才想起忘了感謝,連忙躬身作揖:"多謝小娘子相助!"
王楚嫣欠身:"适才聽聞公子說畫畫,您是畫師?"
那人略尴尬地捂了捂咕噜響的肚子,随之擡眸微笑:"畫師還稱不上,在下張擇端,來自琅琊東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