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什麼,她知道?
齊郁默不作聲看向她,眸色漸深。
“你确定,你可以答應我?”
少女全然不知話裡的意思,隻略帶疑惑地看着他,又點了點頭,語氣透着輕盈的天真,“我從不說謊。”
對着這樣一雙幹淨的眼睛,饒是齊郁,也略垂了垂眼睫。
“謝師妹。”齊郁微微傾身,颀長的影子覆蓋向她,像是黑暗中蟄伏的野獸,“今夜,我可以放你走。但你方才的話,可要記住了,等再見時反悔可來不及。”
“不會後悔。”
“便是師兄想要連本帶利,我也不會說些什麼。”
齊郁似笑非笑,目光深深。
他隻道:“好。”
少女像是松開了一口氣,她一面走向車門外,一面擡手要解下肩頭鬥篷。齊郁冷清的視線往下,落在她冷得泛青的指尖,微微頓住。
“披着吧。”
“枕書,将傘和燈籠給謝師妹。”
謝胧尚未反應過來,肩頭便微微一沉。
原本被解下的鬥篷再度被披了回去,沉水香撲面而來,齊郁忽然離她近得過分。
興許是受了驚,謝胧心口的跳動都快了幾分。
她輕聲道了句謝,踩着凳子下了馬車。
等候已久的何茂丘快步上前,扶了她一把,關切問道:“可受了傷?”
謝胧接過枕書遞過來的傘和燈籠,不由自主回頭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剛剛何茂丘走過來時,身後那道一直沒有離開的目光仿佛都銳利了不少。
然而車簾低垂,燕子銅鈴泠泠作響。
仿佛将車内外隔開出兩個世界。
“我沒有事。”謝胧看到熟悉的何茂丘,心下稍稍安定下來,卻還是迫不及待追問,“何師兄,你剛剛是去見了阿爹嗎?”
何茂丘看了一眼馬車,伸手扶住謝胧,低聲道:“回去說。”
謝胧點點頭,連忙道:“我們快些回去吧。”
“以穆兄。”何茂丘眼神示意謝胧稍候,淌水上前幾步,對着齊郁躬身長揖,“今夜勞煩你護下師妹,我代老師緻謝。”
夜雨拍打得馬車外的燈籠搖晃,光線明滅。
不知過了多久,車簾才被掀開一角,露出車内人半張蒼白俊美的面容,他居高臨下瞧着何茂丘,語氣有些漫不經心的冷,“用不着你來謝。”
這話有些傲慢,何茂丘本該生氣。
然而此時此刻,犯不着逞一時之氣,他便也按捺住了。
“師妹,我們走。”
謝胧連忙跟上何茂丘。
她并不知道身後馬車内的人注視着她,知道她的身影消失在夜幕深處,才收回目光。
雨水越下越大,何茂丘帶着謝胧,冒雨趕到家中。
何家仍亮着燈火。
何茂丘托母親去找來幹衣裳,看着周身周身狼狽的謝胧,安慰道:“備了熱水 ,等會泡一泡,換了幹衣裳便早些安歇吧。”
他生性不愛多言,遲疑片刻,還是溫聲道:“已經沒事了,不要害怕。”
謝胧坐在屏風下,問道:“你去見阿爹,他和你說了什麼?”
她迫不及待想要從何茂丘這裡得知一些消息。
何茂丘眉間微蹙,隻說:“老師與師母雖然暫時被收押,但謝家素來名望頗高,獄中諸人也不會為難他們。何況查案也需要時日,隻要在案子定下前,設法翻案便好。”
“十一師妹,不要太擔心。”
謝胧聽得出來,何茂丘這是在安撫自己。
但她做了一場那樣的夢,夢裡謝家舉族因為謀逆被抄斬,這案子自然不可能輕易被翻。
何況,韓修文和何茂丘怎麼會這麼及時地趕過來?謝家雖然算是世代清貴,可還不至于手眼通天到這個地步,如此迅急地得知了錦衣衛的動向。
隻怕,阿爹阿娘早有預感……
究竟是什麼樣的事,明知有災禍還卷進去?
甚至韓家不惜惹禍上身,也要趁機前來擄走她?
謝胧心下不安,忍不住說道:“若是何師兄此時不告知我,等到來日,謝家舉家喪命,隻怕會來不及 ……”
何茂丘驟然擡眼,深沉内斂的眼底透出一絲驚詫,低呵道:“慎言!”
看着何茂丘的反應,謝胧心下明白過來,隻怕何茂丘已經知道了這件事的大概。父親一向将年少喪父的何茂丘視作親子,眼下謝家出了事,托付給何茂丘倒也合理。
隻是,往日與謝家往來的人那麼多,為什麼獨獨托付給了何茂丘?
謝胧心下焦急,無意識攥住了何茂丘的衣袖,追問道:“我是阿爹的女兒,你知道些什麼,為什麼不能告訴我?”
為什麼何茂丘能知道,她卻不能知道?
她才是謝家的女兒,不是嗎?
“謝娘子。”何茂丘的母親拿着幹衣裳走進來,視線掠過她的手,輕聲打斷了兩人的交談,“熱水已經兌好了,先泡泡熱水換身幹衣裳吧,此時切勿惹了風寒。”
何茂丘連忙起身,後退一步。
“快去吧。”他也催促道。
在兩人的注視下,謝胧隻好點了點頭。
熱水加了生姜艾草驅寒,謝胧泡得好受了不少,放空思維回憶夢境裡的一切。按說,謀逆這樣的罪名,是要拿出具體的證據來的,偏偏夢裡謝家是被直接定了罪。
所有人對此諱莫如深。
再說了,父親不過是個清貴的翰林。
雖說有幾分名聲,實際上卻沒什麼實權。就是想謀逆,也沒有那樣的本事。
究竟是為什麼,才會背上謀逆的罪名?
謝胧趴在浴桶上,蔫蔫地歎了口氣。
但也沒一會兒,她便強行打起精神,起身穿好幹淨的衣裳,擦幹頭發。
推開門,何家母子正在正屋裡坐着說話。察覺到她出來,便下意識朝着她看過來,何茂丘連忙起身說道:“師妹早些安歇,若是要什麼,盡管和我母親說便是。”
說罷,他起身朝外走去。
謝胧說:“何師兄,我有事相求。”
何茂丘步履頓住,回頭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