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他曾經常在這樣的夜深時刻,從謝府讨教完學問回來。
一直走到謝家門前,何茂丘擡手叩了叩房門。
原以為此時夜深人靜,他應當要等一等才是,卻不料沒一會兒院門便被吱呀打開。
齊郁眉眼間波瀾不驚,倒像是全然不意外于何茂丘的到訪。
桌上的茶水沸了兩遍,一直沉默不語的何茂丘松開袖中攥緊的雙手,擡眼看向對面氣定神閑的齊郁,艱澀說道:“你要如何,才肯幫謝家?”
齊郁低垂着眼睑,給他分了一杯茶。
何茂丘沉默接過茶水,低頭啜飲一口,便又放下。
他默默看着齊郁。
“何師兄今夜來找我,就是為了說這個?”齊郁沒有喝茶,幽深的眸子看了窗外青梅樹一眼,“我以為,何師兄尚且不算是個蠢人。”
何茂丘暗暗咬牙,擠出笑容。
他面色有些難看,“我知道,你眼下的位置反而最該避諱于老師的事……”
“我今日來這裡,真正的意圖也不是真的期盼你能救出老師。”
聽到何茂丘這麼說,齊郁并無意外神色。
相反,他眸中像是終于升起一點興緻,悄無聲息就這麼瞧着何茂丘。
像是在看終于咬餌的魚。
“若我死了,你能否護住謝師妹?”何茂丘低聲問。
齊郁眸中終于添了一絲驚訝,卻并不明顯,隻是不動聲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何茂丘苦笑道:“以卵擊石,也當有自知之明。”
齊郁眸中多了幾分深思。
他略作思索,反而道:“我以為,你不會信得過我。”
何茂丘道:“錯了,我信得過你。”
說完這句話,何茂丘心中也是忐忑。其實齊郁說得不錯,他是無論如何都信不過齊郁的,無論是自己往日身為同門對他的了解,還是如今他在朝野之間的名聲。
可他既能開口的,又能護住謝胧的,或許隻有齊郁。
沒有得到齊郁的準話,何茂丘的心便一刻懸着。
然而齊郁卻遲遲沒有答應。
但實際上,若是齊郁答應得太快,何茂丘隻怕也仍舊是信不過他。
燈下的少年眉間微蹙,眼底投下沉沉的陰影,雲遮霧繞。就在何茂丘以為他不會答應時,他終于擡眼,口中卻是逸出一聲極輕的嗤笑,“明知是以卵擊石,何必多此一舉。”
“你既然來找我,難道不是明知我的意圖嗎?”
何茂丘弓着腰,雙手按在桌案上。
他唇角扯出一抹苦笑,“恩義難兩全,卻不能真的負恩忘義。”
說着,他起身對着齊郁長揖到底。
其實他猜得出,坊市間有關《西城春山圖》的傳聞,或者幹脆是那封書信,總有一處是齊郁的手筆。明明白白告訴他,若是插手謝家的事,會惹來殺身之禍。
齊郁是讓他知難而退。
可老師在垂危之際,将謝胧托付給他,可見信任。
那他又如何能夠背棄老師多年的栽培?
君子不為也。
齊郁能冒着觸怒龍顔的風險,借此警告他與謝家撇清關系,想必對謝胧并非隻是見色起意。謝師妹在他心中,想必是有些分量的。
也是因此,何茂丘才敢試着信齊郁。
“愚蠢。”齊郁眼底是毫不掩飾的譏诮,輕輕一扯唇角,淡淡地睨着他,“與虎謀皮,焉有其利。”
何茂丘卻笑出聲來。
他起身坐下來,一口喝幹茶水。
說道:“以穆,往日是我太過狹隘,将你想得太壞了。”
齊郁的表情依舊冷淡。
他自顧自端起一盞茶水,吹了吹,卻沒有喝。
擡起頭,道:“滾。”
何茂丘也沒有惱,站起身,耐心地又叮囑了一句:“謝師妹性子雖然爛漫,卻并不是個粗心大意的,最是敏慧明白。若是以穆你真心對她好,護着她,她也絕對不會不領情。”
“但她也不是尋常的小娘子,若是強迫她,她是說什麼都不可能依的。過剛易折,未必不能說謝師妹……”
齊郁倒扣上何茂丘喝過的茶碗,做了個送客的手勢。
對着齊郁冰冷的眸光,何茂丘失笑。
無可奈何,他轉身走入夜色。
隻是忍不住微微歎了口氣,也不知道齊郁盯上謝胧,對謝師妹是好事還是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