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敬祯笑笑:“将軍這是在安慰我嗎?”
沈嘉禾張了張口:“祝雲意……”
“嗯?”書生含笑朝她看來。
“日後不要那麼喚我。”
“什麼?”
“莫要再喚什麼郡主。”
拽着狐氅的手猛地一收,陸敬祯的呼吸驟斂。
車内瞬間安靜幾分,清冷空氣中,沈嘉禾聽到他異常的心跳聲,她蹙眉俯身,一把扣住了他的腕脈。
陸敬祯下意識要抽手:“我何時那樣喚過将軍?”
“别動。”沈嘉禾的指腹微微用力,脈搏有些急,她抿唇,“我知在阆縣那夜你就猜到我的身份了。即便是夢中也切勿再那樣喚我,你當喚我将軍。”
懸吊起的心霎時輕輕放下,陸敬祯不由得失笑,原來她以為他隻是猜到了她的身份。
郡主的指腹柔軟又溫暖,陸敬祯垂目輕笑:“好。”
指腹下的脈搏趨于平穩,沈嘉禾松了口氣,讀書人膽子都那麼小嗎,這麼容易被吓到。
不過,這人倒是很乖順。
“将軍,前面就是涼州城門了。”外面傳來徐成安的聲音。
沈嘉禾應聲撤回手:“入城後還有得忙,你先睡一會。”她說着,起身出去,點了幾人守着馬車留在原地,随即帶着剩下的人先行。
徐成安策馬上前亮明身份。
守城将士聽聞是鎮國将軍帶着豫北軍前來,個個像是看見了救星。
城外百姓更是圍着沈嘉禾下跪哭訴。
沈嘉禾讓百姓們十戶成行,命人分戶記錄,待人員清算完畢已近天明,此時城門方徐徐開啟。
張師爺已帶人清理過校場、病坊等閑置空地用以暫時安置難民。
沈嘉禾安排人手守着校場和病坊外圍這才帶人去涼州府衙,街上人潮湧動,熱鬧程度不亞于過節,一行人連前行都困難,隻能下馬擠着人群步行。
“怎麼回事?”沈嘉禾問。
一個衙役艱難破開人群過來,解釋道:“城中百姓得知難民入城,怕家中糧食不夠,紛紛出來搶購,這麼下去,各大米鋪怕都要售罄了!”
沈嘉禾沉下臉,進城難民都已饑腸辘辘,她本還想着先從城中米鋪買糧接濟,現下被這麼一陣哄搶,怕是兩邊民心都要亂。
徐成安顧慮得不錯,入城不是最難的,後續之事才是困難重重。
回府衙原本一炷香的功夫,最後硬是花了個把時辰。
剛至府衙門口,徐成安正巧從裡面跑出來,他快步上前将沈嘉禾的馬栓上:“屬下看将軍許久不回,正要去看看,怎耽誤那麼久?百姓安置有問題?”
沈嘉禾翻身下馬,大步往裡走:“沒有,祝雲……軍師何在?”
徐成安跟上道,有些不快:“從糧倉回來後就一直同張師爺在書房對賬。”
沈嘉禾點頭:“帶路。”
院中的青石闆被朝露浸潤得清亮,盡頭的書房大門敞開,沈嘉禾遠遠就聽到裡面有人在說話。
她快步入内,張師爺見此忙起身要行禮,沈嘉禾擺擺手示意他坐下,徑直将外面情況簡短說了一遍。
她将佩劍往案幾上一丢,擰眉道:“三萬難民的溫飽若不能解決,别說他們要暴亂,怕是涼城百姓也得亂。城中糧倉如今還有多少存糧?”
張師爺面露難色:“去歲收成不佳,年底又遇雪災,府尹大人早就開倉過兩次,這才不得已上奏朝廷放糧赈災啊。”
沈嘉禾早料到如此,她不由得看向端坐案後的人。
“先讓人管控城中所有米鋪,禁止涼州百姓哄搶,涼州沒有存糧,銀庫還有餘錢,将餘糧買下派給難民。”陸敬祯道。
徐成安道:“不行,城中百姓已有慌亂,此時管控米鋪怕會适得其反。”
“以沈将軍的名義擔保,三日後米鋪生意照常,若真是家中無米下鍋也可破例。”陸敬祯不慌不忙,“相信涼城百姓會信将軍良譽。”
“三日後呢?”沈嘉禾皺眉,“赈災物資三日後不可能運到。”
陸敬祯合上賬簿,擡眸朝沈嘉禾看來:“那就得辛苦将軍帶人剿匪了,山匪劫走涼州府尹,我們跟他們借點糧也不算過分吧。”
張師爺恍然:“祝先生說的不錯,太原地界的山匪常年盤踞河東糧馬道,加上去年雪災嚴重,他們必然囤了不少糧草,若能從他們手裡搶糧食,倒可以一解眼下燃眉之急。”
徐成安斷然拒絕:“不行,眼下我們的人加上涼州守軍不過兩百餘人,若動亂尚且難以控制局面,這種時候你要讓我們出城剿匪?萬一出事……”
“我不會讓涼州出事。”陸敬祯平靜看着徐成安。
“可是……”
“成安,你們先出去準備,一刻鐘後出發。”沈嘉禾回眸看向端坐案幾後的書生,“我和祝先生說幾句話。”
張師爺應聲出去。
徐成安終于也還是轉了身。
門被輕帶上,室内光線收住,沈嘉禾撐着桌沿俯身:“眼下境地米鋪被哄搶所剩多少,你知道嗎?你又怎麼肯定城中糧食能支撐三日?哪怕有一個難民逃脫搶了涼州百姓,暴亂便會一觸即發,這些你想過嗎?”
陸敬祯笑了笑:“若我真死在這裡,将軍的秘密就不會有人知曉了。”
“祝雲意!”沈嘉禾咬牙。
面前之人仍是溫潤笑着:“将軍息怒,若有危險,我會跑的。”
“跑?”沈嘉禾死死盯住他,“你此刻連站都站不起來了吧?”
從她進來到現在,這人扶着桌沿半分都未曾動過,便是在這光線不佳的内室,她也看得出他臉白得跟個鬼似的!
氣息更是亂得不行,沈嘉禾剛伸手想給他把脈,便見他不動聲色将手收了回去。
月白袖口染着墨香,他望着她道:“我不死,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