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不敢怠慢,調皮地朝秋姜吐了吐舌,樂呵呵照辦,侍奉好桂媪,也不忘給沈盈缺墊上一層柔軟的絨毯。
經曆了前世那些苦難,沈盈缺早已不似從前那般嬌貴,隻道:“你們去照顧桂媪吧,我這裡沒事,忙完了就坐下一塊歇息。”
轉頭又問桂媪:“傅母瞧着氣色不好,可是那姓趙的路上為難你了?”
桂媪搖頭,“他們不曾為難老奴。隻是老奴一早上都在趕路,人有些疲累,休息一會兒便好。”
想起那趙松鶴是個什麼德性,她又擔憂,“那姓趙的怎麼說也是皇後娘娘身邊的紅人,郡主就這樣把人收拾一頓,當真不會惹來麻煩?還有剛才,郡主說要和太子殿下一刀兩斷,此話當真?茲事體大,郡主可千萬不能因一時之氣,胡亂玩笑。”
車裡安靜下來,三人緊張地望着沈盈缺,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沈盈缺被她們的模樣逗到,一時間玩心大熾,故意不回答,還把問題抛将回去:“你們覺着這門親,我該不該退?”
“自然該退!”白露想也不想。
秋姜拿胳膊肘頂她,瞪目警告。
白露不服,“你撞我做甚?你不也總說太子殿下每日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根本不關心郡主,希望郡主能另覓良人?”
秋姜全沒意料她會突然來這麼一句,臉色寸寸發白,手忙腳亂地跪下來告罪:“奴婢有口無心,并非有意挑撥,望郡主大人有大量,饒過奴婢這一回!”
聲音都在顫。
桂媪埋怨地剜了白露一眼,也坐起身,幫秋姜說情。
白露終于意識到自己失言,也慌裡慌張地跪下來求饒,眼睛吓紅一圈。
沈盈缺滿臉驚訝,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随口一問,竟能叫她們畏懼成這樣,等回過味來,又百感交集。
從前她識人不清,又我行我素,以為荀皇後和蕭意卿就是她一生的歸宿,見天兒圍着他們轉,旁人對她再好,她都視而不見。
桂媪她們曾不止一次提醒她,要提防那對母子,她都充耳不聞,有時候脾氣上來,還會責罰她們,害得她們再不敢對自己說真話,哪怕親耳聽到她說要和蕭意卿一刀兩斷,也以為是她在使小性,做不得數。
說來說去,都是自己造的孽啊……
沈盈缺輕輕歎了口氣,親手将秋姜和白露扶起來,萬般鄭重道:“我沒開玩笑,是當真想明白,不嫁了。”
有些虧,吃一次就已經足夠。
她雖不知自己為何會重生,但老天爺既然給了她重來的機會,她自是要好好珍惜。
和蕭意卿的這段孽緣,她一定要斷;
阿母留給她的百草堂,她也一定要守好。
這輩子,她定要為自己而活,保護好身邊所有真正關切她的人!
天光透過窗格,在她身上篩落一層斑駁的光,烏圓的杏眼含着笑,仿佛微起漣漪的春日湖水,純淨又溫暖。
她其實生了一張極為濃豔的臉,眉眼不畫而深,丹唇不點而赤,一管瓊鼻更是如山脊般高挺精緻,将她巴掌大的鵝蛋臉撐得飽滿又立體,仿佛女娲在玉石上精心雕琢而出,端的是标準的“第一眼美人”,隻消見過,就永生難忘。
然太過熾烈的事物,往往也灼燒人心。
就像她那雙眼,雖燦若驕陽,卻總凝着一股化不開的戾氣,顯得她整個人乖戾又偏激,讓人不敢接近。
從前桂媪總是擔心,她一直這樣渾身帶刺,獨斷專行,會害了自己。
然眼下,她卻像洗盡鉛華般,眉宇間的戾氣散了,說話時的尖刻口吻也改了,雖還是一樣硬氣厲害,不會叫人輕易欺負了去,但一颦一笑都明顯變得比過去豁達,遇到荀皇後他們之外的人,也不會再像從前那樣無差别地豎起倒刺。
秋姜和白露不由看呆。
桂媪也有那麼一瞬恍惚,待回神,布滿歲月痕迹的老眸已然濕潤。
“桂媪,你怎麼哭了啊?”沈盈缺忙掏出帕子幫她擦。
桂媪“哎呦”着連連擺手,“郡主不必管老奴,老奴這是高興,高興!郡主長大了,能自個兒看明白事情,老奴這顆心也總算能夠放下。便是現在就讓老奴上閻王殿,老奴也能放心去跟老爺夫人交差了!”
“桂媪您說什麼呢!有阿珩在,您定能長命百歲,否則您就該肝疼了!”
“能不能長命百歲,和肝疼不疼有何關系?”
“怎麼沒關系?您不一直說我是您的心肝麼?您若是不能長命百歲,我就會難受。我一難受,您這肝可不就要遭老罪了?到時就算您要投胎,閻王都要說您前塵未了,不肯收,隻能放您回來和我一塊長生不老啦!”
“哎喲,郡主您這張嘴喲~”
……
主仆四人插科打诨,好不快活,車内一時間歡快得像在過年。
可眼下的局勢,也還沒好到可以完全松一口氣的程度。
秋姜憂心,“這親怕是不好退。那位畢竟是太子,未來的皇帝,從來隻有他毀别人親事的,哪有别人踹他的?更何況……”
——更何況郡主的嫁妝裡頭,還有一整個百草堂,那幾乎彙聚了天底下泰半名望财富的巨大肥肉,荀皇後哪裡舍得?
這話她沒說完,四人卻都心知肚明,不約而同歎了口氣。
車内再次陷入一片困頓。
桂媪見自家寶貝郡主愁眉不展,心疼得不行,恨不能馬上進宮跟那位混賬太子拼了,橫豎她也沒幾年活頭,半條賤命換她的寶貝疙瘩一個餘生快活,值了!
也是叫這念頭提醒,她忽然想起一個人,眼睛倏地大亮,“郡主何不去求廣陵王殿下?他身居高位,又深得聖心,還是您父親唯一的親傳弟子,和您父親關系匪淺。您的乳名,還是王爺親口取的呢!隻要您開口,他定會出手相幫。”
沈盈缺一怔,腦海裡不自覺浮現出前世那片滔天火海。
以及火光深處,那雙比鳳凰花還熾烈明亮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