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雁來。”商場經理扯着嗓門大喊道:“把這堆啤酒搬過去,搬到貨架上。”
徐雁來穿着商場紅色員工服,循聲而來,他低垂着頭,彎腰露出一截清瘦的脖頸,按照經理的命令把地上二三十箱的啤酒用綁着繃帶的手搬到指定地點。
原本這份工作是秦虹幹的,但因為那晚的事故,秦虹暫時無法下床。
徐雁來讓秦虹今天休息一天。可秦虹卻說什麼也不願意,擔心要是不來,這份工作就會被人搶走。
雖然這隻是一份臨時工,但因為不用風吹雨淋,有大把的人想要得到這份工作。
徐雁來為了讓她安心在家裡養病,便提出今天自己代她過來打一天工。
他年輕、力氣大,對比那些上了年紀的中年人,手腳要利索很多,于是今天好多活都被分到了他這裡。
他幹了一上午,不知道搬了多少東西,此刻兩條胳膊上的肌肉都跟着隐隐發脹,昨晚打徐沖時下手太重,回到家才發現手背磕破了,此刻在繃帶下有些發疼。
但徐雁來什麼也沒有說,隻是默不作聲地幹着經理分配的任務,一箱一箱地将地上的啤酒搬運到指定地點。
超市經理順着凸起的啤酒肚看向蹲下的徐雁來,這小子幹活麻利是麻利,但老是冷着一張臉,不知道給誰擺臉色,其他人見了他這個經理都是鞠躬彎腰一條龍,唯有徐雁來,連好話都不說一句。
裝什麼逼,生來還不是打工的命。
超市經理看着正在搬貨的徐雁來,從鼻孔哼了一聲,然後腆着個啤酒肚揚長而去。
徐雁來一上午不知道搬運了多少趟東西,一刻都沒停下來過。等到上午的工作終于結束,他才随便在員工休息區找了個角落坐下來。
商場冷氣開得很足,但徐雁來卻絲毫感覺不到冷。
汗水在黑色短袖裡順着脊背往下淌,兩隻手上纏着的繃帶也沾染上了黑灰,徐雁來喝了半瓶水,感覺嗓子眼裡不再幹渴,才把剩下的半瓶水扔到旁邊,胃裡有些空,但他什麼也吃不下。
徐雁來低下頭,盯着地闆上面的不規則花紋眼眸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旁邊三三兩兩的員工圍坐在一起,吃着午飯聊着天,不大的休息區,很快就變得嘈雜起來。
“秦虹今天怎麼沒來?是不是不幹了?”一個四十多歲中年男人渾厚的聲音傳來,在這個不大的空間裡顯得突兀。
“你他媽小點聲。”旁邊有人制止道:“不這麼大聲說話能死啊!”
“嘿,我這暴脾氣,老子說話就大聲怎麼了?你他媽看不慣滾蛋。”李成坤仗着是商場裡的正式員工,比這些臨時工資曆老,每次說話做事都很不客氣。
被罵的那個人也不是好惹的,當即也揚起了聲音:“别他媽在老子跟前裝了,老子還不知道你幾斤幾兩,打聽人家秦虹幹什麼,誰不知道你那點歪心思。”
秦虹在這家商場上了三個月的班,這三個月,李成坤老是跟在秦虹屁股後邊轉悠,秦虹雖然上了年紀,但那張臉長得好看,比一般同齡女人要漂亮的多。李成坤老是頂着一雙色咪咪的眼神盯着秦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被戳中了心思,李成坤不僅不否認,反而還大咧咧地應承下來,用袖子擦了下剛吃完飯的油嘴,說道:“沒錯,老子就是看上她了,女人到了這個年紀都殘了,就那婆娘還有點姿色,老子不看上她難道還看上你啊?”
徐雁來聽着前方的粗犷聲音,盯着地闆的眼睛漆黑如墨。
李成坤繼續大大咧咧:“那女人,眼珠子那麼亮,腰那麼細,屁股那麼大,老在老子跟前一扭一扭的,那架勢一看就是在勾引人,你說,我要是能把持的住,那還是男人嗎?”
他說到最後的語氣已經帶上了點下流的猥瑣,旁邊的男人全都發出了笑聲,其他人不願意聽這種話,但也都不敢惹李成坤,有幾個悄悄離開了休息室。
“你他媽都有老婆孩子了,還想着其他女人,真他媽混蛋。”有關系好的人朝李成坤笑罵道。
李成坤看向那人,猥瑣道:“這你就不知道了,我有老婆孩子,她也有老公孩子,我們這可是平等交流,等交流完了,穿上褲子一拍兩散,誰也不欠誰,再說老子雄風萬裡,那發廊的幾個小妞可是離不開老子,配她秦虹,那可是綽綽有餘,保證讓她欲仙—”
突如其來“砰”的一聲打斷了他未完的話,一隻水瓶砸向了李成坤臉上,然後落在了地面,滾了兩圈。
李成坤被這突然的一下給砸懵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兩道鼻血已經從鼻孔裡淌了下來。
“操,誰他媽砸的老子,不想活了!”李成坤惱羞成怒地大喊,他環視周圍一圈,然後和坐在原地的徐雁來撞上了眼神。
這小子今天是新來的臨時工,既沒背景也沒資曆,他要是不教訓他,以後還怎麼在商場裡混。
“你他媽敢打老子,毛都沒長齊就他媽想幹仗,今天不給你點顔色看看,真以為社會好混!”李成坤邊說邊走向徐雁來。
剛才的一切衆人都看到了,有人認出了徐雁來,忙拉住了李成坤,“那是秦虹的兒子,今天秦虹兒子來給她頂班。”
但李成坤被剛才那一瓶已經砸出了火氣,聽到這話,非但不收斂,反而更加猖狂,幾個跨步到了徐雁來跟前,沖着坐在地上的人說:“那你還不趕緊讓你媽爬老子床,老子一高興,說不定還能做你便宜爹。”
旁邊有人笑出了聲,他們都沒有把徐雁來這麼毛頭小子放在眼裡。
李成坤也笑了出來,但沒等笑兩聲,忽覺下身一痛,徐雁來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起來,一腳踹向了李成坤的命根子,出腿快狠準。周圍的人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事,李成坤已經捂着裆跪在了地上。
撕心裂肺的疼痛從□□傳來,李成坤的眼淚混着鼻血流了滿臉。
“你……他媽……敢打……老子?”一句話從齒縫裡迸出,變得七零八落。
頓時,周圍都騷動起來,場面變得混亂。有人想過來阻止,但在看見徐雁來臉上的神情後,全都默不作聲地止住了腳步。
徐雁來站在李成坤腳邊,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地上的人,眼裡是一發不可收拾的恨意,長腿一邁,黑色帆布鞋踩上李成坤的胸膛,狠狠碾壓。李成坤吃痛的喊叫起來。
“說啊!繼續說啊!”徐雁來怒吼道。
李成坤□□像是炸開一般疼痛,上身又像是有幾噸重的石頭壓住了胸腔,整個人忍不住身體蜷縮起來,用手死命掰開徐雁來的腳,盯着周圍的人,嘶啞地求救。
“救……命……救……我……”
微弱的聲音終于驚醒了一衆圍觀者,有幾個人沖了上來,準備拉開徐雁來,但還沒等出手,徐雁來腳下再用了力,李成坤已經無法正常呼吸,他明顯聽到了肋骨斷裂的聲音。
其他人也聽到了,瞬間再沒人猶豫,全都朝徐雁來圍了上來。
有人勸說:“行了,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但徐雁來看見這些圍上來的人,心裡的恨意再一次掀起,剛才李成坤說那些話時,這些人可是一句不落地聽完了全程,而且還聽得很高興。
徐雁來把李成坤踢到一邊,抓住最前面的人朝自己伸過來的胳膊,用力一扭,隻聽到一聲慘叫,整個人便被徐雁來扔了出去。
暴力的因子徹底在徐雁來血液裡蘇醒過來,他看着一湧而上的這群人,眼裡閃爍着興奮的神采。
他要将這兩天的壓抑和憤怒,以及不知名的恨意全部都發洩出來。
被衆人圍湧着,徐雁來不知道揮出了多少拳頭,但也有更多的拳頭落在了他的身上,但他絲毫不覺得疼痛,也沒有因為這些疼痛而将揮拳的速度放緩。
這些人以為他們人多,肯定很快能将徐雁來制服,但誰也沒有想到,徐雁來簡直跟瘋狗一樣,逮住一個人不揍個半死絕對不罷休。
漸漸的,有人看出了徐雁來不好惹,立刻退了出來,生怕被抓住也被打成殘廢,出門趕緊找商場經理過來。
等到經理跟着人過來,員工休息區已經血流成河。
徐雁來臉上青紫遍布,雙手綁着的白色繃帶已經鮮紅一片,衣服和褲子上都是灰黑,形容狼狽,但眼裡卻是狼一樣的目光。剩下的人已經倒在了地上,進氣多出氣少,一時間不知道是死是活。
經理看着這樣的徐雁來,沒來由地打了個冷戰,雙腿有些軟。
徐雁來掃視了周圍一圈,然後徑直奔向某一個地方,李成坤已經在剛才的混戰中,将自己縮小成一團,此刻顫顫巍巍地躲在角落中捂着裆部。
徐雁來走到了李成坤的面前,李成坤擡頭看了徐雁來一眼,一隻手急忙捂住頭,聲音發顫般求饒:“我錯了,饒了我,我不該說那些話,我真的錯了,别打了……”
徐雁來唇角掀起一絲冷意,“我還沒成年,就算報警也很快就出來,到時候我一天堵你三回,看看是我進去的速度快,還是你的命夠長。”
李成坤聞言臉色唰得變白,連忙搖頭:“我不報警,不報警……你放心,我絕對不敢報警……你饒了我……”
他怎麼也不會想到,有一天會因為幾句話就惹來一身災,但□□的疼痛在提醒着他,這就是事實。
徐雁來再不看他,走到商場經理跟前,說:“這個月的工資結了,以後我媽不幹了。”
經理額頭上冒出一顆冷汗,右手顫抖地伸向褲兜,但手一直哆嗦着,幾次都伸不進去,等到終于伸進去了,才從褲子裡好半天掏出一張卡:“這裡面有兩千五,密碼是卡号後六位。”
徐雁來伸手接過,不再看後面一眼,直接從商場離開。
出了商場大門,強烈的熱意撲面而來。
此刻不到下午兩點,徐雁來站在商場門口不到兩分鐘,汗水便順着側臉不停往下淌。
工作沒了,這個時候又不能回家,徐雁來站在陽光下,看着街道上的車水馬龍,一時不知道該往哪裡去。
窮人的人生就是這樣嗎?
命運在他出生的那一刻便已注定,往後餘生沒有驚喜,沒有幸運,有的隻是被随意踐踏的挫敗和不公。
他隻能沿着秦虹或者徐沖的人生,亦步亦趨地往前走,走向注定的終點。
十七歲的少年,站在原地望着前方,但眼裡盡是空洞和茫然。
褲子裡的手機發出震動,徐雁來斂眉,拿出來接聽。
“雁哥,你上午去哪了?大張說你再不來,就要開除你。”吵鬧喧嘩的背景音傳到耳裡,林宇凡在教室裡大大咧咧地沖手機喊道,大張是他們班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