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傘上的水漬被擦淨,她走向病房門口。
姜栗輕敲了敲門,試探着往裡看去。
病房内光線明亮,白色占據大部分顔色,地上堆滿了盛放的花束,病房被染成了斑斓的彩色。
視線上移,她忽然頓住。
修剪幹淨的短發,漆黑的瞳孔。
雨日裡男生模糊的臉龐變得清晰。
他身上有一股難以言喻的矛盾感。
俊朗的外表,溫和的神情,但那雙眼睛深處似乎藏着些什麼,一如那日她曾在他沉靜的眼中望見的火焰。
“早上好。”宋澹奚沒想到今日的訪客來得這麼早,朝她伸出手,溫聲道,“這些交給我吧。”
這個女孩子皮膚很白,手上的紅色勒痕格外顯眼。
手肘上的青色淤痕尚未褪去,大概是容易留印子的膚質。
姜栗喉間微癢,幹澀感讓她的聲音發低:“謝謝。我來看望韓老師。”
宋澹奚垂下眼睫,打量着手裡的白雲高砂,球體上的絨毛是白色的,如團團雲霧遮住仙人掌的刺,像一顆小雪球。
半晌,他笑了一下:“第一次見探望病人帶仙人球。”
韓榧從衛生間出來看到宋澹奚嘴角的笑意,面容上愁雲散去些許,平靜道:“這是我第二次收到了。”
“韓老師。”姜栗看到老師難免有幾分緊張,耳朵微微泛紅,“師姐師兄們都不在洛京,讓我來探望您。”
她更擔心韓榧提北疆觀鳥營的事。
出乎意料的是,韓榧沒提這件事。
韓榧重新躺回床上,揮開宋澹奚想要幫忙的手,指指窗台:“放到窗台邊的桌子上,别淋到雨。”
宋澹奚知道她指的是這盆白雲高砂。
他捧着小雪球放下,輕輕地順了順它歪倒的絨毛。
這是唯一一個被韓榧留在身邊的小盆栽,其餘鮮花大多被她送給了護士或者護工。
即便如此,地上仍有剩餘。
姜栗沒問韓榧生了什麼病,韓榧也不曾主動提起,隻是簡單問了幾句她的作業進度以及有沒有遇到困難。
姜栗有些局促地站在床腳,像小學生一樣乖乖回答問題。
宋澹奚輕倚在牆邊,離那兩個人都有一段距離。
這樣的氛圍足夠讓那個女孩子緊張了,他離遠一點兒會更好。
他低頭漫不經心地翻閱着手機,餘光瞥到女孩子緊緊捏着衣角的手指,待韓榧停止提問,那幾根纖長的手指便悄悄松開了。
韓榧此時才想起介紹,對姜栗道:“這是我兒子,宋澹奚,在洛京大學讀書,大你一級。澹奚,我帶的學生姜栗。”
姜栗眼睫輕動,目光慢慢地看向靠在牆邊的男生,視線相觸的瞬間,她輕聲喊:“宋學長。”
宋澹奚颔首:“叫我名字就好。我聽母親提起過你。”
女孩子生着一雙清麗的柳葉眼,聽到他的話她像是受到了驚吓,眼睛微微睜圓,表情很可愛。
宋澹奚輕笑:“别擔心,她一直在誇你。”
韓榧了解自己的學生,知道姜栗不擅長和人打交道,三言兩語岔開了話題。姜栗怕打擾韓榧休息,将師姐師兄們的心意送到便離開了。
姜栗離開後,宋澹奚對韓榧道:“不用送她?”
這些天來探望韓榧的人大多數都是由宋澹奚送下樓的,唯有姜栗,韓榧不曾提這句話。
韓榧瞥他一眼:“别告訴我你看不出來,她膽子小。”
宋澹奚摸摸鼻尖,他剛才沒說實話。
今天見了姜栗他才把她和韓榧口中那個“聰明認真但年紀小膽子也小”的女孩子對上号。
韓榧某日在飯桌上提過,新帶的學生年紀很小,上學的時候跳了兩級,所以上大學的時候還沒成年。
今年大二下半學期結束,她應該成年了。
十八歲,還是個小女孩兒。
關于“姜栗”的話題很快過去,方才病房裡輕松的氛圍也散了。
韓榧脫離了“教授”和“老師”的身份,和宋澹奚單獨相處時便有了屬于母親的溫情。
她憐惜地看着宋澹奚,遺憾道:“澹奚,媽媽決定和爸爸離婚。”
宋澹奚臉上的溫和消失得一幹二淨,隻餘冷漠和憤怒。
他冷靜道:“我和律師聯系過了,我們會讓他付出最大的代價。”
韓榧用力地握了一下宋澹奚的手,轉頭看向窗外。
夏雨未停,燥熱感讓病房略顯沉悶。
原本一成不變的雨幕中,多出了一個小小的安靜的盆栽,柔軟潔白的絨毛像晴日的雲朵。
天總會放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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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天放了晴,小熊又蹦蹦跳跳地出現在了公園。
它發完宣傳小冊子和小禮物,挨個和小朋友們擁抱貼貼,小朋友純真的笑容讓玩偶服内的悶熱感沒有那麼難熬。
等到下班,姜栗濕漉漉地從玩偶服裡出來。
她簡單清理了一下,便跑出去站在陰涼處看鳥。
落日時分,她收起望遠鏡,慢吞吞地走在路上,一邊把楊星發來的照片轉發給姜時珏,一邊想一會兒吃什麼。
拐入小巷,能遙望見人民醫院一角。
姜栗的腳步慢下來,想起今天和前幾天見到的宋澹奚。
他和她記憶中的人不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