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甯殿。
“娘娘,官家今夜歇在了應蘭閣。”從湘是尚宮,對于這種事最是清楚,她面上露出失望來,賀蘊珠卻平靜無波:“他在哪兒歇着都行,不幹我的事。”
一旁的從簡看了她這模樣,不禁難過起來:“娘娘,您不要氣悶,這都是沒辦法的事。”她知道皇後不愛皇帝,但也知道她心裡不會多好受。
賀蘊珠摸着圓圓的小腦袋,烏發垂下幾縷,平添了幾分歲月靜好的溫柔,可說出的話卻荒唐駭人:“我不在乎他躺在哪位娘子的床上,想來,他也不會在意我身邊睡着的人是誰吧。”
“娘娘慎言。”從簡從湘瞠目結舌,反應過來後聲音都有些結巴,“官家、官家納妃,您不是同意的嗎?”
“那時已經有了一個。有一個,和有十個、有一百個,沒什麼分别。”懷裡的狸花刻意綿軟了自己的聲音,賀蘊珠笑意加深,撓它下巴,“你們不必把我的話放在心上,我愛說笑你們不是不知道。至于我想做的事,你們再怎麼勸,我還是會做。若旁人問起,一概一問搖頭三不知便好。”
“夜深了,”賀蘊珠在一片沉默中逗弄貓兒,“咱們也快些睡吧。以後這樣的日子會越來越多,實在沒什麼傷心難過的必要。樂子是靠自己找的,不是等别人給的。”
“天塌下來,有我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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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柔和地撒下來,細細密密地落滿了支摘窗上的每個镂花格。小宮人腳步輕快地進了内室,推開窗子小心支上,讓陽光鋪進了坤甯殿。
“娘娘,明日小長公主就回來了,您要不要再看看咱們坤甯殿備下的禮呀?”靜言一面為賀蘊珠盤發,一面出聲詢問。
賀蘊珠手上正拿着鳳鳥步搖钗和金累絲牡丹花頭簪比對,她漫不經心:“昨日看過了,讓看管賀禮的人當心些就好。幾個小東西,來來回回地折騰有什麼意思?浪費時間精力。”
她說完,遞上花頭簪,“今日戴這個,再點綴幾枚寶石花钿,耳墜子就不要了。”
“從簡。”她又喚了一聲,一旁的女官上前:“臣在。”把自己的事做好,賀蘊珠便說起了小長公主:“璿甯是先帝和貴妃唯一的女兒,她小時候我也抱過親過。但現在過了四年,也不知道如今是什麼樣的性情。太後這幾年和璿甯有書信往來嗎?”
問道最後,她想起往事,語氣遲疑起來。
先帝死于戊辰之亂,清貴妃那時被亂臣賊子囚于關雎殿。她在床榻上手刃了那人,卻也親手了解了自己的性命。
這一切的發生本該讓人高興,賊首被殺,妖妃自盡。唯一的“美中不足”,是這一切都被當時年僅七歲的小公主璿甯盡收眼底。
親眼目睹“舅舅”殺父親、母親殺“舅舅”,原本活潑愛笑的小公主再也不會正常說話了。被内臣從血殿中抱出來後,她不哭,也不鬧,隻是平靜地看着大臣、侍衛處理她的親人。
戊辰之亂一結束,璿甯便主動要求出宮修行,太後、皇帝怎麼勸也不理,隻是再三請求。七歲的小姑娘隻帶了一名内臣近身服侍,便在大相國寺安靜地呆了整整四年。
而如今璿甯的年歲漸漸大了,太後皇帝覺得一個小姑娘長久呆在寺廟裡對未來不好,便來回勸了三次,終于讓璿甯願意回宮。
賀蘊珠思緒回籠,也聽到了從簡的回答:“自然是有的。臣聽崔姑姑說,長公主的性子還是很沉靜,淡淡的,不愛說心裡話。不過她到底還是個小孩子,信裡大半都是宮外的美食美景,想來要比從前活潑了些。”
“這便好。小孩子不該懂太多道理,開開心心地過才對。”
賀蘊珠給璿甯準備的禮物不算多,但都是自己仔細挑的。彩繪琉璃的手串項鍊,墜了香球鈴铛的钗環首飾,描金鍍銀色彩鮮明的茶杯碗盞,寫滿神仙志怪的話本子……
這些東西都是她十一二歲最喜歡的小物件,想來璿甯也會喜歡。
“娘娘,從溪姐姐來了。”靜好帶着從溪從外堂走進來,她向賀蘊珠一福,從溪則是躬身。
“從溪怎麼來了?”賀蘊珠喜歡從簡從湘,對從溪也沒有尋常對福甯殿中人的厭惡,她笑了笑:“日頭漸大,也是難為你們。”
從溪抿嘴笑,“臣今日來,可是有公務在身。”賀蘊珠接過一旁宮人遞來的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扇着:“哦?官家還何事示下。”
“您已經連着拒了官家十日了,官家遣臣來求個情。”從溪依舊是笑,隻是笑意勉強:“請娘娘網開一面,今日就放了官家進坤甯殿吧,明日還要去迎小公主呢。”
聽到最後一句“小公主”,賀蘊珠手指頓了頓,“……我知道了,今日晚膳會備下官家愛吃的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