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秦淩羽按昨日之約,去巷口尋瞿青。
寅時的天,透出些許光亮。街上沒有什麼人,隻聽得遠處傳來清脆的梆子聲:“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巷口處,一高一矮兩道身影正在等她。
瞿青雙手抱胸,倚在牆上,盯着北鎮撫司角樓上挂着的一隻燈籠,忽地來了句:“秦小姐,你可要想清楚了。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沈鶴想起那日女子信誓旦旦的話,淡淡道:“非己事,莫關心。”
瞿青被他一噎,而後歎道:“是,确實不關我事。但從未有人犯能把大人氣暈過去。”
“何出此言?”
“因為他們都死了。你跟着大人,隻怕沒什麼好日子過。”
“……”
秦淩羽斜挎着包袱,出現在二人面前,神色顯得有些萎頓。
瞿青駭了一跳,心疼道:“大人,您是不是又通宵看卷宗了?”
她擡起一隻手,揉了揉酸脹的眉心,道:“是。快走吧,别誤了船。”
這種仿佛回到大學期末周三天一本書的經曆還是不要再有了。
好在經過昨夜的奮鬥,她已經安排妥當秦府衆人的生活事由,也批閱完了沈鶴留下的卷宗,并吩咐幾個親信千戶,在她外出期間嚴守消息,不得讓任何人接觸秦澈。
她看了秦澈的卷宗,事情起因是藏于主帥帳中的海防圖失竊。若僅是如此,并不能說明什麼——軍中任何人都有可能潛入帳中,盜走圖紙;但不久後,負責追查此事的淮州官兵,封鎖了各出海水路,搜查大小船隻,截獲信鴿,最後搜出一封蓋有秦澈私印的信件。經軍士辨認,字迹确出自秦澈之手。
這背後是何等歹毒的心思——如果君臣離心,将死的,就不僅僅是秦府上下幾百口人。
轉出小巷,沿河走了一段,便到了廣源碼頭。
常家的船還掌着燈,隻不過昨日捆起來的帆已被解開,一個碩大的“常”字迎河風招展着。
不同于瞿青的驚歎,沈鶴看見商号,略皺起眉。
常元弘派了昨日那個小厮來迎。聽說是二公子的貴客,即便他們衣飾樸素,常溪仍不敢慢待。
他見兩個男人帶着個姑娘,姑娘身上沒有二兩肉,卻還背着個鼓鼓囊囊的包袱,想起自己那個在老家的妹妹,于心不忍,道:“姑娘,你這包袱看着可沉,我來幫你拿吧。”
沈鶴也沒太客氣,默默将其遞了過去。包袱一沾手,常溪就後悔了——這裡面究竟裝了什麼?跟塞了大石頭似的。
介紹完各自船艙後,常溪總算松了口氣,将包袱放在沈鶴房中八仙桌上,領着瞿青下去了。
常元弘夫妻還未起,因而早膳還得再等等。秦淩羽在房中逛了逛,當拿起一個花瓶把玩時,聽沈鶴道:“定窯【1】白瓷,價值千金。”
她咋舌:“道具這麼貴?”
“瓊州綠檀做床,妝花緞做被,雙面繡做屏風,琉璃明珠做擺件。你是真不知道,還是揣着明白裝糊塗?”
勁風襲來,她脖頸一涼,咽喉處傳來毛刺感。
“哎,咱們有話好說,好說。”她小心翼翼地握住沈鶴持短匕的手,心裡有些發毛,“我知道什麼了?我能知道什麼?”
【系統,這人情緒也太不穩定了。劇情角色可以評分嗎?我要給他差評!】
【抱歉宿主,暫不支持投訴哦。】
她隻得硬着頭皮道:“我知道,不該雞叫三遍就讓您起床。但您有起床氣也不能動刀動槍吧?”
這人到底想讓她知道什麼啊?!
“我問你,這船上,是滄州常家什麼人?”沈鶴非但不松勁,還跟她較上了。
“常家二公子常元弘,還有他的夫人,來京城做鹽運生意,有什麼不妥嗎?”
秦淩羽大氣都不敢出,手心汗涔涔的。
正僵持不下時,傳來敲門聲:“請問,裡面有人在嗎?我是船上的醫女,奉二公子之命來送藥。”
她大喜過望,趁機讓沈鶴放下兇器,跑去應門。
門扉啟,露出一張秀美的臉孔。這醫女不過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紀,眉眼怯生生的,挽着一對花苞頭。
醫女見女子房中有個男人,頓時警惕起來:“你是誰?”
“姑娘别誤會,這位是我小妹,我是她兄長。”
沈鶴藏好了刀,不情願地點頭稱是。
醫女展顔一笑,抱歉道:“是我唐突。我姓杜,名若蘭。二位剛來船上,可能會有些不适應。我配了些藥,以備不時之需。”
杜若蘭從随身攜帶的醫箱裡取出一隻細頸瓶,交給秦淩羽:“這裡面是曬幹的生姜,拿研缽磨成了粉末,可以緩解暈船時的惡心。”
抽出瓶塞,果然一股濃濃的姜味,熏得人鼻腔都是辣的。
“若還有什麼需要,我就在二樓左手轉角第三間房……”
“好啊,莺兒說得不錯!我到處都找不到你,原來是在這裡偷懶呢!”
不速之客的到來,中斷了他們的對話。
秦淩羽注意到,杜若蘭抓背帶的手指緊緊蜷了起來,似是對突然冒出來的這個婢女有所顧忌。
從兩人的穿着打扮上,就能看出她們在常家的地位區别:杜若蘭穿的是淺青色棉制衣裙,而婢女穿錦緞,以銀钗绾發。
常元弘酒後吐真言,說家有悍妻。這婢女一副盛氣淩人的模樣,恐怕就是那位常夫人的身邊人。
“柳兒姐,我不敢偷懶。我是奉二公子之命,來為客人送藥。”杜若蘭柔聲細語地解釋道。
柳兒冷笑:“奉二公子之命?二公子還沒起,青天白日的,你怎麼敢說胡話!還不快去給夫人請平安脈!”
臨走時,她不忘将秦淩羽和沈鶴上下打量一番,最後譏嘲道:“常家真是沒落了,竟然和這種窮酸破落戶、醜八怪走在一起。”
杜若蘭面上有些尴尬,解圍道:“不是這樣的。秦公子是二公子的朋友,我們自當禮待些。”
柳兒剜了她一眼:“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還不快去!”
“柳兒姐教訓得是,我這就去。”杜若蘭低着頭,看起來更可憐了。
“謝謝你啊,若蘭姑娘。”秦淩羽在醫女身後喊道。
忍着沒發作,送走了柳兒這尊佛後,秦淩羽和系統吐槽道:
【連配角都捏得這麼氣人,封建年代剝削人啊!】
沈鶴道:“果真是個傻的,什麼都不知道。”
她一嗆,回身就看見沈鶴手裡提着那個價值千金的花瓶,擱在八仙桌邊緣上,差那麼一寸,就有可能重心不穩掉下去。
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像懸在桌緣的是自己那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