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箱子的事,管家的眼睛滴滴溜溜在沈鶴身上轉了一圈,嘴裡仍然喋喋不休,念着府内的采辦。過了一會兒,便垂頭走了。
系統:【管家并未料及主人之死,故而失了心神。看樣子,他是把沈鶴錯認成了已故的吳氏。那口箱子,應當裝着重要的物件,藏在了無人知曉之處。隻不過,他一連說了兩個“他們”,應當分屬不同的人。】
秦淩羽:【“他們”之一,說的是提刑按察司的人。另一個“他們”,會是誰?】
系統:【顧桢帶人來得急,除非吳家早有準備,不然哪來銷毀物件的時間?提刑按察司從吳家搜走的多是吳從誠這些年來與他人往來的書信、賬簿,如果找不到管家說的那口箱子,便隻能以政商勾結、貪墨受賄定罪。】
隻能以貪污罪論處。
她的腦海中緩緩浮現出一個名字,翕動着唇,無聲念出了那個名字:“蕭明儀。”
吳從誠之上,有“蕭二”這把保護傘,捂死了風聲,再大的虧空,都能支來銀兩,移山填海般堵死窟窿。銀兩都是民脂民膏,原本該在帳冊上的錢,五成進了這位郡王的口袋。
可他要錢做什麼?
坐擁淮州,足以榮華富貴一生,他卻還是将手伸到了滄州府庫中。
非但如此,他還奏明秦澈謀反,以一張來路不明的信件,給一代良将安上了莫須有之罪,累及她阖府上下,将東南海防拱手讓給他人。
這背後,究竟有什麼隐情?
系統:【宿主可曾聽過“與虎謀皮”這個詞?吳從誠費盡心思,隻藏了一口木箱。這口木箱裡的東西,于他而言,或許是生前的一張保命符;于淮南王而言,或是殺身之禍。】
系統這是告訴她,這場合作,一開始就各懷鬼胎?
吳從誠妄想用箱中之物牽制蕭明儀,怎料對方先下手為強滅了口。管家可能是在世唯一一個知道木箱下落之人,可一個瘋子的瘋言瘋語,誰會願意相信?
午後日頭高懸,街邊并未栽種什麼高大的樹木,因此沒有什麼蔭涼。陽光毒辣,照在背上,她卻平空生出一絲寒意,順着脊梁骨向上。
官員本該愛民如子,卻為虎作伥,自己終究也成了厲鬼,死不瞑目。
遠在淮州的郡王,擺棋布陣,架空了武将,操縱官員如傀儡。
人心險惡叵測,竟可怖至此,叫常人膽寒。
瞿青見她臉色欠佳,心中直呼不好,道:“公子,您怎麼了?秦……小姐是有些拳腳功夫在身上的,也沒叫那瘋子唐突了去,您還好嗎?”
堂倌見走了瘋子,沒了話頭,終于想起自己的老本行來,不合時宜地插嘴道:“幾位可要打尖住店?本店恰巧有幾間便宜的廂房,一晚僅收客官五十文;若還嫌貴,本店還有馬棚……”
秦淩羽眼前一黑——真是雞同鴨講、各說各話。
首先,比起擔心沈鶴,她更擔心瘋了的管家。管家雖瘋,有時尚能維持清醒。如果蕭明儀的人先顧桢一步找到了他,發現他還記得零星片段……誰會在意一個瘋子的死呢?
其次,城中住店價格竟這麼高,簡直是哄擡物價,還讓他們睡馬棚,豈有此理!
不等沈鶴變臉,她就指着自己面上易容過的疤痕,笑盈盈地對堂倌道:“小兄弟,你猜猜我這道疤怎麼來的?”
堂倌覺得莫名其妙,道:“怎麼來的?”
怎麼來的?一道難看的疤還有什麼典故不成?
她笑意愈深:“鄙人不才,曾做過幾天攔路截财的營生,如今早已金盆洗手,可時不時還會記起當時的日子。你說,這道疤是怎麼來的?”
話音未落,堂倌見風使舵,換上另一種腔調,煞白着臉道:“這位爺,有話好說。我家呢,确實不合适您住,但從這裡往南走,出城門後越過一條溪,有間永福客棧,十分合适。”
淮北發了大水,水匪橫行猖獗,官府帶頭圍剿都未能剿滅,萬一他放進了三個匪窩裡出來的人,就要害死自己了!
“這間不貴?”
秦淩羽漫不經心地摸向錢袋,堂倌卻誤以為她要摸出兇器,當即點頭如搗蒜般,回應道:“是是是,它是梧城最便宜的客棧。”
“那今晚就在永福客棧歇着。”
*
永福客棧
到了這間“梧城最便宜的客棧”面前,秦淩羽才知道它為什麼當得起最便宜的名号。
木闆釘起的門牌歪歪扭扭,用刷子蘸了石灰漿,寫了四個鬥大的字——永福客棧。林中潮濕,門牌上生了好些青苔,愣是将“永福”二字,侵蝕成了“水田”。
參齊不齊的籬笆樁子,圈起一塊雜草叢生的地。飲馬的石槽已經許久不曾啟用,堆在院落一角暗自發黴。
從城中到此處,他們不停歇地走了一個時辰。時候不早,加之林中植被茂密,小小的一方天,已經暗了下去。
這是進山前最後一間客棧。在露宿荒野和湊合一晚間,三人心照不宣地選擇了後者。
她還沒用力推籬笆門,隻有一截朽木挂着的門,兀自被風吹開了。
瞿青在她身後道:“公子,那堂倌莫不是拿我們尋開心,诓了我們吧?這店如此殘破,未經修繕,怎麼看都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樣子。”
好關鍵的問題。
難道堂倌真騙了他們?
系統:【宿主,小院雖破敗,可門上的銅環卻沒有生鏽,甚至泛着光,想來是人手常常觸摸所緻;窗戶上缺的地方也都取了漿糊,用紙補上了,這裡是有人居住的。】
果然,她剛擡頭,永福客棧的大門“吱呀”開了一條縫,露出一隻蒼白得泛青的手,扒着門框。
荒郊野嶺,沒有活人氣的客棧裡,突然冒出了這樣一隻手,任誰看了都不敢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