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泉道:“大小姐,按着滄州的虧空,那可是幾十萬兩銀子,運到淮州來,就算随便找個土坡堆,都能把它堆成銀山啊!揣着幾大車銀子進城,定會有人瞧見的。”
将軍之女,自幼養在京城宅院中,沒受過什麼風雨,心性單純些,也正常。
沈鶴輕笑一聲:“葉叔,是你說:鹽就是銀子,銀子就是鹽。”
秦淩羽琢磨着他的話,突然說:“淮南王運進城的,不是鹽,也不是銀子。臨川富甲天下,流通的貨物絕不止淮鹽一樣。他隻消換些便于攜帶的,即可掩人耳目,分批混入城中。”
貨币隻是一種流通形式,商人們真正交易的還是貨物。在池家村時,她曾見村民以物易物——用粗布交換雞蛋。這種古老的習慣一直留存至今,沒想到蕭明儀也可能使了這種法子。
好謀算。
他滅吳氏滿門,卸磨殺驢,卻能做到滴血不沾襟。如果皆由這一人布局,當真可怕。
葉泉站起身來,踱了幾步:“可他要那麼多錢做甚?”思量間,他似乎有了答案,但不敢宣之于口。
“僞造邊将信件,構陷通敵,已是掉腦袋的事。倭賊為何不犯境,不用我說,葉叔也有自己的考量。風雨來前,不都是一派祥和之景嗎?”
沈鶴沒有多說,秦淩羽卻從葉泉的神色中,看出了深意。
聖人有秦澈鎮守東南,秦澈身後,是東南大營的兵和戰船。蕭明儀有什麼?他有封号,有封地,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女帝不殺襁褓中的嬰兒,留了他一命,任他在這富貴地、溫柔鄉活了二十餘年。蕭明儀不缺錢,他缺的,是一支能與秦家軍抗衡的軍隊;他想要的,不是金山銀山,而是那象征着九五之尊的位置。
“若真是如此,得速速拟信一封,報至京中。還有斥候,得叫上腿腳最快的斥候……”葉泉還未說完,有人匆匆推門而入:“醫師,您快去看看吧,要出人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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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回廊轉角,顧桢聽見一陣劈啪作響的聲音。
兩個守在廂房門口的侍衛見他來,怔了片刻,忙行禮道:“副使。”
顧桢略一颔首,問:“郎中可曾來過了?”
“才來瞧過,施了針才走的。裡面那瘋子好大的力氣,險些咬傷了我們的人!”左邊的侍衛忿忿道。
“沒功夫和他耗下去了。”身側的佥事說,“施過針,他可清醒些了?”
右邊的侍衛忙道:“有!郎中走的時候,與我兄弟二人說,他今日施針的時候,聽此人說了幾句怪話,似乎是把咱們臨時賃的這間屋子當成了燒毀的吳府賬房。後來他到處找算盤,屬下就找了一把來。”
那動靜正是撥打算珠時發出的。
“副使,您今天怎麼換了這一身?”侍衛們看着他的裝束,疑惑為何突然穿上了常服。這身裝束,挺配正使的,但副使年紀輕輕,配他就有些老氣橫秋的,不知是在城中哪家鋪子裁的。
佥事也頗為嫌棄這身衣衫,卻還得配合着顧桢:“副使思慮周詳。這做戲,還須做全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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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在吳府操持多年,很是得力。某年年節時,吳從誠喝醉了酒,一上頭,讓他也姓吳,改叫吳貴。
吳貴覺得他做了個好長的夢,醒來後就坐在主家的賬房中。賬房裡該有把算盤,原先他那把,可是瓊州的黃花梨雕的,經年握在手中,盤出了一層油潤的光,遠遠望着,就跟玉似的。
但手裡這把,不行。
先夫人死後,老爺沒擡繼室,他就是府裡的半個“夫人”。平時那些姑娘小子,一個個見着他,都是恭恭敬敬的,怎敢像今日一樣,叫了半天算盤算盤,就送了把最便宜的來。要不是急用,他鐵定饒不了那倆小子!
隻是算了半天,怎麼都對不上數。難道是他老了,眼睛昏花了?
算不對,就再算劃拉珠子的聲音不絕于耳。
顧桢擡腳進門,便看見吳貴坐在桌前,對着一本根本不存在的賬冊,算着虛無的數字,不時搖頭。
佥事不放心,掩門時隻是虛掩着,可顧桢對他輕輕地搖了搖頭,隻得作罷了。
吳貴還在撥算盤。
門闩落定聲傳來,他才停下動作,遲緩地擡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