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霁看着那包銀子,抱臂道:“姑娘,你既然敢冒作男子來沉璧樓,就應當知道玉泠姑娘的身價。她與我不同,她是這兒的花魁,要見她一面,就得備下十兩黃金。就算你今日拿得出十兩黃金,也未必能見到她。”
她見他們衣飾樸素,定是拿不出鸨母要求的費用的。且還有一點尤為奇怪:雖說常有癞蛤蟆想吃天鵝肉,但女扮男裝逛花樓的,她還是頭一遭見。
沈鶴将錢袋往前一推,道:“我知道,你們行院有行院的規矩。眼下我們要找人,你在為月底要上交份例的銀子,不如做樁兩全其美的交易。”
秋霁猶豫了。
她在清輝院待了近十年,年輕時紅過一陣,也是住過沉璧樓的好地方的。莫說她知不知道玉泠住在何處,就是讓她将樓内所有廂房都記下來,也不是什麼難事。
龜公那張臭嘴說對了一件事:如果這月月底再交不上數,媽媽就該把她發賣到别的地方去了。城郊的棚屋裡住着不少暗娼,就算得了病也得接客,她簡直沒法兒想象窯子裡的日子。
不就是找個人麼?這又不是什麼難事!這丫頭片子隻說要見玉泠一見,她隻消先把銀子握在手裡,給他們帶個路就成。至于會不會被媽媽當成地痞流氓打出去,她才管不着呢!
不待秦淩羽幫腔,秋霁一把撈過錢袋,拿在手中掂了掂。為防被騙,她甚至摸了塊銀錠出來,用後槽牙咬了一口,然後眉開眼笑道:“沉璧樓大着呢,你們一定跟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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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霁得了好處,步子跟着輕快了許多。
她從前就是個好熱鬧的人,後來被趕去冷寂的北邊住,恩客們都是些寡言好色的市井之徒,漸漸地就沒話說了。今日她高興,願意說點兒閑話:“對了,你們不是問小王爺喜歡院裡哪位姑娘麼?那姑娘叫紅蓮,還沒被小王爺瞧上時,整日和媽媽對着幹。你叫她往東,她偏要往西去,是個惱人的家夥。隻有玉泠脾氣好,忍受得了她,還救過她一命呢!”
紅蓮,與青蓮僅有一字之差。從描述看來,紅蓮性格倔強,不被人喜歡;吳家的青蓮,卻是出了名的溫柔可人,很得老太太喜愛。兩個極端,會有可能是一個人嗎?
秦淩羽道:“蕭…小王爺是什麼時候找上這位紅蓮姑娘的?”
“就是玉泠救下她那次後不久的事。”秋霁回憶道,“小王爺和媽媽說,他不愛玉泠那樣式的,于是媽媽就把沉璧樓所有姑娘都召集在一間屋子裡,任他挑選。”
秦淩羽眼前顯現出一幅堪稱荒淫的畫面,對蕭明儀的敵意又多了幾分。她聽秋霁繼續說:“小王爺從前也來這裡,但隻喝酒聽琴。我們都好奇他會挑誰,結果啊,南樓所有姑娘都沒能入他的眼,就輪到了北樓。”
“紅蓮因為惹惱了一個富商,被媽媽關了三天柴房,虛弱得像個鬼魂,小臉兒青白青白的!更别提她是被硬拖過去的,妝都沒來得及上呢。可小王爺将那扇子尖一點,就點到她了。”
“她命比我好,小王爺愛她跟愛寶貝似的,指不定哪日就被贖出去了。聽說聖人還沒有給小王爺賜婚,她過去了,再不濟也是良籍,能做個婢女。”
提起舊事時,秋霁有些忿忿不平,但這并不妨礙她帶路。誠如她向秦淩羽和沈鶴承諾的那樣,她把他們帶到了一間廂房前。
這間廂房離北四樓有段距離,中途須要走過一座廊橋。比起秋霁的廂房,這裡的門闆都是用整塊檀木雕刻的,上面的圖案是芙蓉花。
趁走廊上暫時無人經過,秋霁敲了敲房門。
無人應答。
“怪了。這個時候,媽媽應當不會讓她出去陪客人的。”
貴客們都喜歡晚上來消遣,白天樓中叫得上名字的姑娘不是在研習曲譜,就是在鑽研讨好男人的功夫。玉泠善琴,今日房内卻沒有琴音傳出。
秋霁不慌不忙,又敲了幾下門。
反正她已經拿到了錢,也告知了他們玉泠的住處,剩下的就全看天意了。
玉泠住的這間房很寬敞,秦淩羽走過轉角,看見不遠處的地上,放着一碗甜湯。甜湯裡有紅棗、蓮子和銀耳等物,摸着還是溫熱的,應當是不久前有人放在這裡的。
她蓦地想起阿青說的話。
阿青誤入杏花巷,撿到了玉泠的披帛。他說,當他擡頭時,他看見了一張極美的臉。但這張臉上,充滿了絕望。微涼的晨風吹幹了她的眼淚,有人将她從窗邊帶離,掩上了花窗。低低的嗚咽,也碎入風中,飄遠了。
人們常說妓子無情,可玉泠對張易是有情的。一個女人,哪怕她是臨川最紅的姑娘,等到年老色衰的時候,也會如秋霁一樣,沉入深潭中,被世人所遺忘。張易待她好,到最後也不忘要贖她出去,她都記得。
沒有系統的提示,秦淩羽立刻推門。巧合的是,這扇側門并未關嚴,裡間的門闩松脫開來。
房中有一盆冰,是盛夏用來消暑的。白汽幽幽,房梁上垂落下一截天青色披帛,将吊在上面的那段脖頸襯得愈發雪白。
玉泠自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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