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長長的走廊下懸着數盞血紅的絹紗燈籠,卻無人前來掌燈。走廊盡頭是一座月洞門,穿過月洞門,是一座以千金打造的望園。池内風荷業已有了殘敗的趨勢,素白若瓷的花瓣被夜風拂動,脫離花莖,打着旋兒落在月影中,模糊了亭中人的面孔。
一道人影踏月而來,自屋檐飛下,快步上前,回禀道:“王爺,清輝院那邊都打點妥當了,鸨母保證不會讓姑娘們亂嚼舌根。此外,紅蓮姑娘被屬下葬在了城外,擡棺者和掘墓人一個不留。”
蕭明儀擡起手,免了侍衛的禮,斜倚在闌幹上,端詳着他的神态,半晌後終于開口:“銀砂,你在可憐她嗎?”
銀砂搖頭,“不,屬下隻是惋惜,她不該心軟的。”
“知道當初我為什麼會選擇紅蓮嗎?她與你不一樣,清輝院買回女孩,教她們如何讨好男人,而不會教她們如何殺人。”蕭明儀回憶道,“從頭開始培養一個殺手,需要耗費不少心力,畢竟那時她的本事還不及十歲時的你。我選她,是因為被逼到絕境的人将拼盡所有一搏。殺了她,确實很可惜。”
亭中一片靜默,蕭明儀懶洋洋地坐直身子。
“趙家的船已将兵器運往别鶴山,待城中餘糧耗盡,百姓開始騷亂時,就是動手的最佳時機。水寨二當家羅成武雖然投誠,但傳言此人行事優柔,文武皆不及大當家楊露,令我心裡總不踏實,何況那裡還關着沈鶴這塊臭石頭。你是我身邊最得力的人,也是心最狠的一個,明日你便去水寨吧,我要你親手殺了他,然後帶着他的人頭來見我。”
沈鶴貴為鎮撫使,是聖人親信,一旦斬下那顆頭顱,就代表淮南王真的反了。銀砂知道此事關系重大,猶豫再三,提醒道:“藏在城北道觀的耗子,王爺打算如何處置?萬一他們已向京城傳遞消息,此舉豈非太過冒險?”
蕭明儀輕哂一聲:“無論皇姐知道與否,他們都活不長了。沈鶴一死,難道他們還能指望秦家那丫頭?手無縛雞之力的閨閣小姐罷了,雖非胸無點墨,但恐怕是有勇無謀之輩,也隻有大營将她當作寶貝了。以她為要挾,那些武夫便不敢輕舉妄動。輔國将軍遠在京城,就算騎上最快的馬,不眠不休,也無法在七日之内抵達臨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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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萍被人綁了雙手雙腳,捆在房中央的立柱上。羅成武盯着她的臉,耐着性子問道:“楊鯉去哪裡了?我心裡清楚得很,那晚他可不是去獵兔子的。”
“你愛捆就捆,愛問就問,我什麼都不知道。”江萍偏過頭,看向一旁熟睡的楊露,下一秒卻被男人扳住了臉。羅成武迫使她看向自己,瞥了眼留着一條縫隙的前門,壓低聲音道:“你最好與我說真話,否則我也保不住你!”
江萍不想理會他,閉上眼睛,“就是千刀萬剮,我也不需要你來救。二當家,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等我走了,也不必費心去山上刨個坑埋我,直接燒了反倒幹淨。”
她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羅成武一時氣結,剛想再說些什麼,卻被驚惶推門而入的手下打斷:“二當家,大事不好了!後、後山燒起來了!”
水匪們是被焦糊味嗆醒的。天氣悶熱,衆人都是開着窗子睡覺的。夜間刮的是山風,那股燒灼的氣息很快就随風來到山腳。人們罵罵咧咧地從床上爬起來,年幼的孩子們被突如其來得山火吓得哇哇大哭。林子裡透出隐約火光,映亮了小半邊天。夏季植被茂密,誰也不知道這場火會不會蔓延到山下,無論男女老幼,都拿出了家中的木桶水瓢,準備打水上山滅火。
屋外,東瀛人看着起火的方向,叽裡咕噜地說了一大串東瀛話。羅成武聽不懂他們的語言,但面色極其難看。
不可能,絕不可能,那批貨藏得天衣無縫,連對這座山最熟悉的人都不一定能找到入口。
如果貨物被焚燒殆盡,他與東瀛人的合作就破裂了。
手下看着夜空中越來越濃的煙霧,戰戰兢兢道:“二當家,現在該怎麼辦?如果大家都知道了那批貨的來頭,該怎麼向他們交代?還有大當家的事,一旦被楊鯉那小子捅出去,我娘一定不會輕饒了我的……”
羅成武恨鐵不成鋼地剜了他一眼,“那你還不快組織弟兄們上山?把其他人都給我攔下來,一點風聲都不能走漏。在沒有親眼見到那批貨之前,我是不會相信楊鯉有這般能耐的。給我抄上你們吃飯的家夥,随我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