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腳下候着幾輛低調内斂的馬車和裝貨的車子,排成一列,組成了一個車隊。宋無栖和她的弟子——譚修平立于車隊頭部,後者在對車夫吩咐事情。元霄君隻有他一個親傳徒弟,譚修平聰明又能幹,有一顆七竅玲珑心,又得他師尊真傳,于劍道一術中頗有造詣。
最終決賽上,如果不是褚青雲提前結束比賽,很難說誰是最後的勝者。林清婉常常調侃,元霄君挑選徒弟貴在精而不在多,精心培養一個,其今後必能有一番成就。每當此時,褚青雲都會暗戳戳地冒出些酸味。
林清婉等人對宋無栖師徒二人遠遠地打了個招呼,他們将行李搬上車,各自上馬車。元霄君為其安排了三輛馬車,林清婉單獨一輛,兩個男子一輛,兩個女子一輛。褚青雲正要去與白灼華同乘,中途被林清婉叫住,“你過來。”
說罷,她斂目回首,兀自進了車廂。褚青雲大步邁過去,跟着她上了同一輛馬車,他坐上旁邊的軟座,先是環顧四周,感受了下車裡的環境,而後顧自下了馬車。
這馬車比起林清婉原先坐的,差别不是一星半點,車廂中沒有熏香,沒有珠簾,也沒有絨毯。有案幾,但隻有茶水,沒有點心,座位雖是軟座,但還不夠軟——看來宋無栖是一位勤儉節約的峰主。
一隻手掀開廂内的簾子,褚青雲帶着一大堆物件進來,他給案幾添上點心,在車壁邊點上香爐,進行一系列提升舒适度的布置。最後他拿起兩條絨毯,一條鋪在林清婉座位上,一條蓋在她腿上。
林清婉本來一臉嚴肅,他一番操作後,她便不由自主緩了面色,可話音仍舊厲然:“方才在刑堂前,丁靜說給你我收拾好了東西,你那幾日不在滄海峰,是或不是?”
褚青雲觑了一下林清婉,低垂眼眸:“是。”
林清婉心下有了答案,淡淡道:“你在刑堂。”
二人誰也沒看誰,視線皆凝在虛空中,氣氛逐漸緊張,仿佛繃了一根弦。褚青雲說:“是。”
車廂内安靜下來,良久後,林清婉啟唇:“從我進思過崖那日,你便守在刑堂,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一直守到今日?”
褚青雲答:“是。”
林清婉胸膛起伏不定,握着指節的手逐漸用力,掩飾了指尖的顫抖:“我關一月,你就打算那樣守一月?”
褚青雲颔首:“是。”
這次不等林清婉開口,他便搶先道:“你待在寒泉之下,不也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你還被封印住修為,被寒氣侵襲,比起你受的苦,我守在刑堂又算得了什麼?師尊,你為何不想想你自己呢?你為什麼總是把我當小孩護在羽翼下呢?”
“我的事我自己可以解決,他們在我身上作的惡,我會一一報複回去,或打或殺,都是我一人的事,我不想牽連到你啊師尊。”褚青雲坐到林清婉身邊,撈起她的手,認真地看着她說,“我不想你受累,你能明白麼?”
林清婉心尖一顫,她閉上眼深呼吸:“倔猢狲……”
那三個字自她嘴含出來,尾音還帶着不易覺察的輕顫,輕飄飄刮過褚青雲的耳廓,割斷了一條無形的枷鎖。她的嘴唇随之開合,比梨樹林的梨花還要嬌豔欲滴,讓人忍不住想要吻上去。
興許是褚青雲的真誠感動到上蒼,老天幫了他一把。車轱辘從石頭上壓過,車廂随之一晃,脫離枷鎖的他倒向林清婉,臂彎圈住了她的身體,臉頰精準無誤又似不經意地貼上她的唇。
——熱熱的,綿綿的。柔軟的觸感轉瞬即逝,可溫度和香氣依然留存,經久不散。
褚青雲維持着這個姿勢,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側臉被吻過的地方開始發燙,他忍住沒用指腹去觸碰。足足好幾息的時間過後,他才克制地收回圈住林清婉的手臂,假裝什麼也沒發生,什麼也不在意。
周身滾燙的體溫倏然撤走,車廂内空氣的溫度好似随之上升。他适才說到不吃不喝,現在回想起來,林清婉忽然覺得有些口渴,可她此刻不敢伸手去拿茶杯,隻好抿直唇角,握着指尖。
褚青雲用餘光觀察着她的反應,他倒起一杯茶水,遞至林清婉跟前。林清婉沒接,他便把茶杯移到她嘴邊,要喂給她喝。林清婉接住杯子,一飲而盡,飛快地将其放回案幾,無言握手。
褚青雲牽了牽她腿間的絨毯,接起話茬:“師尊要仔細着這雙腿,别受了涼,到時候落下病根,每逢刮風下雨,就會疼。我娘從前就有這樣的毛病,不會很痛苦,但很磨人。”
林清婉順勢說:“不過才待了七日,我沒那麼嬌氣,待會讓夭夭找點藥就行。”
“師尊總是這樣,一點也不愛惜自己。”褚青雲道,“方才我在翻包裹的時候,瞧見了黃紙和元寶,丁姐姐收拾得很細心。”
林清婉看了他一眼,吩咐說:“待會兒會路過貪狼城吧,你去跟元霄君說一聲,在城中休整片刻。”
褚青雲嘴角翹起一抹笑容:“出發前便已說過了。”
凝滞的氣氛蕩然無存,林清婉道:“機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