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這一圈走完用了許久,待回到華滿園時,園中神仙已不如初開宴時坐得那般規整,三五成群地散在了各處。
項固遙遙往中庭一望,符舜的座位空着。
他拉住一個今日主事的仙官問道:“可知高逸君去何處了?”
華滿園廣大,前是諸仙談笑,後是衆神清閑。那仙官給項固指了個方向,特地提醒他道:“彤華君也在後頭,見到了記得躲遠。”
項固與這仙官相交不錯,好笑地多問了一句道:“一隻獅子的事兒,又沒掀起什麼風浪,彤華君還氣着呢?”
那仙官搖搖頭,交代了手裡的事,與他向旁邊走了兩步,無奈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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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另一波風浪,是從北穹公主瓊音,走入中庭那一刻掀起來的。
瓊音向衆人見禮之後,便側過身去,擡起了那把精緻漂亮的瑤花琵琶,亭亭靜立。
場中二十四仙姬各成其勢,踏在雲霧之上擺好隊形環繞住了瓊音。鼓聲起,樂聲揚,她手指自弦上一勾,翩然舞動起來。
為賀今日純聖公主之生辰,瓊音特地提前編了新曲,練了三年的新舞,期間一段反彈琵琶驚豔絕倫,擺下的腰肢宛如楊柳拂堤。
瓊音耳側聽得一衆仙家合掌贊歎,心中十分得意,暗道這一回偏要讓那位千年來都不待見她的雅樂仙姬好好瞧瞧,到底誰才是這上天庭的絕世妙音。
樂聲漸促,她指法愈發缭亂,面上笑意漂亮得奪目,心裡得意之色也漸起。
她餘光不自覺往座上瞧去,看見彤華平平淡淡地拿着玉箸,伸到陵遊給她遞來的瓷盤裡,夾了一小塊切好的花糕送入口中。
場中舞樂動人,滿座目不轉睛,便是那雅樂仙姬,也未曾移過目光。偏偏就隻有彤華一個,連頭也不擡,好似場下究竟是什麼,都吸引不了她的目光似的。
她就是故意的。
瓊音想着,心裡霎時便生出一股惱恨來,這一點情緒迅速放大,立刻手下一顫,錯了半個音。
場上歌舞升平,這一丁點的錯落在其他樂器的合奏裡,半分都叫人察不出來,場下也不過就是那位雅樂仙姬臉色平了平。
可瓊音心頭猛地顫了顫。
她立刻擡頭,果然看見彤華偏頭瞥了過來,那一雙漂亮的眼睛秋水漣漣、滟光灼灼,帶着三分诮意、三分趣意,輕輕地沖她笑了笑。
瓊音氣得眼紅,咬着牙将琵琶轉到身前來,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把剩下的彈完,做出一個漂亮的收尾。
長晔當先為她鼓起掌來,贊她技藝精進。
但瓊音此刻隻覺羞恥,強忍着與長晔和純聖公主說完話,便退下去,氣呼呼地把她那把珍視不已的瑤花琵琶随手扔給了身邊的舞姬,一個人轉出了場中。
北穹仙帝便是聽不出那樂曲裡的錯誤,也能看得懂自己女兒的臉色。此刻見她如此,便知道她心裡是在想些什麼,又為何如此。
他望了一眼彤華,心中無奈地輕歎口氣,站起身來,執杯去敬長晔和純聖,為瓊音的離席圓場。
他德高望重,長晔滿飲,将此事平平淡淡地帶過。
當初,長晔親封了四位仙帝掌管四方,除卻東方仙帝正在閉關,其餘三位今日都到場。故而在北帝敬酒之後,其餘二位也陸續起身。
第三位敬酒的,是南極仙帝。
南帝敬過長晔與純聖,不曾歸座,而是轉身走向了四海龍族的席位之前。
也就是不久之前,南帝與南海有些來往,因此得了霜湖龍女的一分便利。南帝與幾位龍王交談對飲後,便走向了霜湖。
霜湖是天生神龍,南帝是凡人成仙,若論身份,她原是受得起這一敬。但霜湖一向有禮,不會讓南帝伏低姿态,便起身與他同飲。
這位南極仙帝在四位仙帝中功績并不突出,卻從來沒有過錯,靠的就是爐火純青的端水功夫。
他敬過霜湖,又來到彤華面前。
前些年他小女兒頑劣,在人間鬧出些是非。彤華知道後提醒了他兩句,好在是及時止損,沒有後患。
南帝一貫疼愛女兒,此後更是對彤華再添三分恭謹,今日宴上相見,也沒有不敬一杯的道理。
就是這一杯壞了事。
這一杯酒,若是彤華喝了,也就過去了。
可偏偏彤華身都沒起,淡淡否道:“我近日身子不好,不喝酒,南帝勿怪。”
這話原本不是推脫。
她前段時候因在人間北地用控神之術,身體有些虧損,陵遊日日盯着她喝藥休息。若是今日再喝酒,勢必與藥性相克。
可旁人自然不是這樣想的。
這一語出,席上衆仙的目光又暗暗投了過來。
衆仙心道:又來了!
八成是看不慣南帝先去敬了霜湖,這才下了他的面子。彤華君連高逸君的臉面都不給,南帝豈能另得彤華青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