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宮中的一切掩在安靜的夜色中,隻零星亮了幾盞小燈。
曲雲織問他,“要在我這兒留宿嗎?”
“不必。”萬俟逐鹿一口回絕,他行事向來有原則,二人的關系也還沒有到能留宿的地步。
“告辭。”
“慢走不送。”
簡單兩句告别,那些被黑暗、血腥,最原始的狩獵與被狩獵的關系挑起的情愫冷卻下來,他們似乎又回到了一開始的生疏相處。
殿門再次打開,門口卻有一道身影安靜地單膝跪地,不知在那裡等了多久。
萬俟逐鹿路過時不輕不重瞥了一眼,像是想起來什麼,腳步頓住,問暗衛,“刺客一事處理得如何?”
步謹言低垂頭顱,“屬下無能,沒能将其抓住。”
刺客本就是他指派,自然不指望暗衛能夠揪出來,萬俟逐鹿更關心的是另一件事,“你追擊刺客時,是往哪個方向?”
步謹言沒能立即作答,他眼睫微斂,說道:“王城東南角。”
正是白日裡宴會上,段幹鴻所得知的激進派被覆滅的聚集地。
萬俟逐鹿挑眉,“也就是說,刺客逃出了魔宮,一直逃到王城東南角才将你甩脫?”
步謹言:“是。”
萬俟逐鹿淡淡一哂,刺客的下落沒有比他更清楚的了,暗衛這話是句謊言,“白日裡,激進派那群違背禁令的是被你處決的嗎?”
步謹言承認了,他也沒法否認光天化日下發生的事。
萬俟逐鹿嗓音冰冷,“誰叫你這麼做的?”
步謹言道:“屬下擅作主張,追擊刺客不利,恰好發現激進派藏身于此,于是想當然以為刺客是他們所派遣。”
“然後殲滅了在場魔族卻唯獨沒發現刺客蹤迹。”萬俟逐鹿冷笑一聲,淡淡放出威壓,将暗衛壓得頭顱更加低伏,“誰告訴你刺客逃往了東南角,是曲夫人嗎?”
雖是疑問句,但他語氣笃定。
萬俟逐鹿差不多明白前因後果,也知道段幹鴻是怎麼一步步被逼迫到與他翻臉。
侍衛包圍魔宮是為了追捕刺客裝裝樣子,而激進派一處勢力被剿滅是暗衛受了曲雲織誘騙。
兩件事一前一後發生,看似關聯不深實則讓人遐想的地方頗多。
加上他因聽聞曲雲織瀕死的消息當衆離席,以及曲雲織好端端現身宴會。
兩件矛盾的事就像明晃晃告訴魔族衆,這是一場耍人玩的騙局。
也不怪段幹鴻被耍得那麼慘。
然而他當衆選了保下曲雲織,已經與激進派翻臉的現在,私底下再去解釋也為時已晚了。
萬俟逐鹿俯視着暗衛,輕信一個人族俘虜的話語,反被其利用。
“自去領罰。”
他沒說暗衛受罰的理由,但隻要不蠢就該知道。
步謹言恭順應道:“是。”
暗衛是帶着一身血腥氣回來的。
他平時收斂得很好的氣息都藏不住,腳步略微有些遲鈍。
曲雲織仰頭站在一處梁柱下,那裡氤氲着深不見底的漆黑,看不清裡面是否躲了人,“下來吧,我替你上藥。”
無任何回應。
曲雲織歎了口氣,“那麼重的血腥味,你躲也沒用。”
依舊隻有沉默。
“我知道你是因為我才受罰,往後應該避着我才是。”
曲雲織眉眼溫和,“隻有今晚,不說出去就不會被發現,你這一身傷是拜我所賜,不做些什麼我心中難安。”
良久,房梁的陰影一陣攢動,步謹言輕巧躍下,落地時臉色白了白。
曲雲織扶住他,帶着他到椅子上坐好。
她剝開裹得密不透風的衣料,不出意外看到一片血肉模糊,傷口周邊漆黑魔氣翻湧,正緩慢自愈。
曲雲織指腹蘸了些藥膏,往那處塗抹,明顯感覺到暗衛疼得一顫。
她連忙放輕了動作,眸中滿是擔憂與自責,但藏在這片眼波的最深處,唯有涼薄之色。
曲雲織心想,她操控一個人的手段不隻有神識,就如同宴會上的段幹鴻,無知無覺被她掌控住情緒,淪為她逼迫魔尊的傀儡。
面前這個暗衛同樣如此,一副對她言聽計從的模樣。
她起初是這麼以為的。
可這些天相處,曲雲織發現她無法将神識侵入他的識海,不是他強大到神魂難以逾越,而是面對她時,暗衛從不曾流露半分破綻與動搖。
如同一塊頑石,撬不開也猜不透。
曲雲織擡眸瞥了眼暗衛,又狀似不安地将視線移開,“害你如此重傷,你會怨我嗎?”
步謹言沒說話,他的目光長久定格在曲雲織脖頸上,那裡有一處魔尊留下的齒痕。
他抿了抿蒼白的唇,低聲說:“我不怨你。”
“這都是我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