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萬俟逐鹿第一次見到曲雲織落淚。
還是為他人而落的淚水。
萬俟逐鹿原以為自己會怒不可遏,可實際卻什麼都沒有。
他隻是忽然有些累了。
希辰的聲音也好煩,他怎麼總是在不該吵的時候吵嚷?
“解藥碎了一瓶。”希辰蹲下身,撥了撥瓷瓶碎片,“而中了宮花一落的,在我不知情的時候變成了兩個人。”
他語氣故作苦惱,“這該如何是好呢?”
萬俟逐鹿回過神來,看了眼曲雲織,極力避免視線與她接觸。
她的修為比不得自己,毒素蔓延很快,卻因為中毒晚隻堪堪抵達心脈附近。
是一瓶解藥分給兩個人,還是舍一保一?
解藥量不夠的話,會不會兩個人都救不回來?
萬俟逐鹿很快便做了決定,對曲雲織說:“我那瓶是我保管不當,剩下的那瓶本就是給你的,你用了便是。”
至于他,雖然不是很想,但用魔族至寶九幽水足夠吊着一口氣。
曲雲織沒動,像是丢了魂一般,淚痕仍在,一雙霧蒙蒙的黑瞳遲鈍地轉向他。
萬俟逐鹿正準備強行給她灌藥的動作僵住,一時間不知所措。
希辰神識在這二人之間轉了一圈,嘴角直抽。
他慢悠悠起身,往袖子裡掏了又掏,不知從哪兒掏出第三個一模一樣的瓷瓶。
“你們運氣是真的好。”希辰戀戀不舍地将瓶子交出來,“這瓶是我以防萬一留給自己的,魔尊陛下可要記着這份人情。”
萬俟逐鹿:“……”
你他媽到底有幾瓶解藥?
批發的嗎?
他敢打包票希辰既如此爽快地交出來,就代表他至少還藏了一瓶。
可這解藥的原材料,真的是被炎魔一族把持,絕不向外界流通的珍貴資源。
希辰到底從哪兒得來這麼多的?
算了,眼下管不了這些。
萬俟逐鹿挑開瓶封,仰頭将瓶中液體一飲而盡。
困擾他多日的宮花一落,終于在天明毒發之前煙消雲散。
晨光熹微。
一切動亂與龃龉隐匿在了将融的夜色中。
*
那一日過後,萬俟逐鹿時常會去找曲雲織。
隻在宮殿外遠遠看一眼。
看她本就纖弱的身形愈加消瘦,眉眼間積澱更深的郁色和疲倦,衣擺與發絲淩亂地鋪陳床榻上,抱着膝蓋,側臉枕在交疊的雙臂間,出神地凝視窗外。
也難怪。
萬俟逐鹿淡淡一哂,有些想笑。
他拔除了她的所有傀儡,讓她毫無反抗之力被自己圈禁,還逼得要帶她離開魔域的暗衛自爆,生生拆散這對苦命鴛鴦。
她隻怕恨極了他。
可她還是隻能留下來,因為他尚且有利可圖。
魔族至寶九幽水還在他身上,她已付出這麼多,不殺了他強取至寶,難消心頭之恨。
萬俟逐鹿轉身離開。
這幾日他的行程很固定,抽出時間看一看曲雲織的近況,然後投入無休止的公務中。
其實魔族沒那麼多事務要處理,隻是他最近想不開,揪着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要親力親為。
吱呀一聲,書房的門被推開。
萬俟逐鹿擡頭瞥了一眼,見是宋逾,很快低下頭去。
“曲夫人的事我聽說了一些。”
宋逾來到書桌前,絲毫不避諱,習以為常瞄了一眼魔尊手中公務。
等看清上面的内容,他扶額,這種城東頭老李與城西頭老王吵架的事,用得着魔尊親自處理嗎?
還是在借公事麻痹些什麼?
從宋逾的角度,能瞥到魔尊埋首時毛茸茸的發頂,金飾吊墜晃呀晃的,寫滿了垂頭喪氣。
自小一起長大的夥伴低落至此,他不免生出些憐愛,問道:“你與曲夫人今後打算如何?”
萬俟逐鹿一頓,“我與她之間,不關你的事。”
宋逾愕然,不可置信揉了揉耳朵,好半天才确認自己沒聽錯。
這還是那個與他無話不談的小夥伴嗎?
他一時氣笑了。
宋逾惡狠狠掰過魔尊的肩膀,強行将人從公務堆裡拔出來,在他不耐煩又帶點茫然的眼神中。
“梆!”
一巴掌呼上他的腦袋瓜。
萬俟逐鹿瞪大雙眼,“……不是,你幹嘛?”
他捂着頭,氣憤又委屈。
宋逾還想問他幹嘛呢,“上次你倆的情感危機就是我在一旁出謀劃策,怎麼現在又不關我的事了?”
“出息了啊,還知道卸磨殺驢。”
萬俟逐鹿聽完氣勢頓時矮了一截,悶聲道:“我沒那個意思,隻是心中有自己的思量,所以沒必要麻煩你。”
宋逾怒火消了些,但沒完全消,抱臂好整以暇地問,“什麼思量,說來聽聽?”
他一屁股坐在書桌上,一手支着桌面,上半身前傾居高臨下俯視魔尊,話語帶着不容置喙的強硬,“你與曲夫人究竟怎麼一回事,實話告訴我。”
萬俟逐鹿心想到底你是魔尊還是我是,憑什麼聽你的。
然後對上宋逾莫名犀利的視線,心中那點不服一下子弱了下去,不情不願回答,“她是為了我身上九幽水而來。”
宋逾一愣,臉色霎時不好看了起來,九幽水可是與魔尊性命綁定。
萬俟逐鹿話語說出口,反倒輕松了許多,還笑着安慰他,“放心,我還沒有傻到會甘心将九幽水交出去。”
宋逾面色依舊壓抑,“所以那晚的暴亂是曲夫人引起的,而你強勢鎮壓,才導緻你們之間的關系降至冰點?”
萬俟逐鹿輕輕應了一聲。
這下輪到宋逾糾結了。
他清楚魔尊所作所為沒什麼不對,他自己的立場也很贊同,可魔尊是動了真情的,愛上一個對自己圖謀不軌之人。